蘅芜苑内，虽不及棠棣宫富丽堂皇。却也清雅别致，一应陈设皆是上乘。
这是枫悬音被降位侧君移居此处后，女帝亲自过目选定的，算是全了旧日情分。然而再好的苑子，也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
他独自坐在窗前，望着院中几株开始染上秋色的枫树，神情落寞。自从因欺压新人、对凤君不敬而被降位迁宫后，往日的骄纵明艳仿佛也随着“贵君”之位一同被褫夺，只剩下惶恐与不安。
“陛下……定是厌弃我了……”他喃喃自语，眼圈泛红。那般严厉的惩罚，将他从云端打落，陛下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以及宫人压低了的、难掩惊讶的请安声。
枫悬音下意识地回头，当看到那抹熟悉的明黄身影竟真的出现在蘅芜苑门口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手中的绣帕飘落在地也浑然不觉。
凤昭阳步入殿内，挥退了欲要通传的宫人。
她看着呆呆坐在那里、不敢相信地望着自己的枫悬音，目光扫过这间精心布置却难掩冷清的屋子，心中复杂。
“怎么，换了地方，连规矩都生疏了？”凤昭阳的声音不高，听不出喜怒。
枫悬音这才如梦初醒，慌忙起身，几乎是踉跄着扑跪下去，声音带着颤抖和哽咽：“臣……臣君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他伏在地上，肩膀微耸，不敢抬头，心中已是一片冰凉，以为陛下是来追加责罚的。
然而，预想中的斥责并未到来。
凤昭阳走上前，没有让他继续跪着，而是伸手亲自将他扶了起来。“起来，坐下说话。”
她拉着他，走到一旁的软榻边，让他与自己一同坐下。这般亲近的举动，让枫悬音的眼泪瞬间决堤。
“陛下……陛下您还肯来见臣君……臣君以为……以为您再也不想看见我了……”他抽噎着，语无伦次。
“您是不是……特别讨厌臣侍现在这个样子……臣侍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看着他哭得梨花带雨、全无往日张扬的模样。
凤昭阳心中微软，亦有几分不是滋味。她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珠，动作依旧温柔。
“傻话，”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朕若真厌了你，又何必亲自为你挑选这蘅芜苑？又何必今日前来？”
枫悬音抬起泪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凤昭阳凝视着他，“悬音，你可知，朕当初为何喜欢你？朕最喜欢的，便是你那可爱、单纯，又带着点小性子的模样。会撒娇，会闹腾，眼睛里藏不住事，高兴便是高兴，生气便是生气，鲜活得像棠棣宫春日里最艳的那朵海棠。”
她的话，勾起了枫悬音内心深处被封存的记忆。
是啊，刚入东宫时，他便是这般性子。
陛下也曾纵着他，护着他。
“可是后来，”凤昭阳语气微沉，带着引导，“你渐渐被宫中的浮华和权势迷了眼。开始学着工于心计，用手段去打压旁人，甚至……对凤君失了恭敬。你可知，那样的你，让朕觉得陌生，也让朕……不得不罚。”
枫悬音的心猛地一揪，泪水流得更凶，却是带着悔恨。“臣君糊涂……臣君再也不敢对凤君殿下不敬了……”
“朕罚你，降你位份，并非要彻底折辱你，”凤昭阳将道理揉碎了，一点点说给他听，
“朕是希望你能静下来想想，什么该争，什么不该争；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在这后宫里，朕希望看到的是百花齐放，各有姿态，而不是人人都变成一副勾心斗角、面目可憎的模样。你的娇，你的俏，你的真，才是你最珍贵的地方，何必去学那些你不擅长、也不该学的东西？”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追忆的温情：“朕还记得，你刚入东宫那年，朕带你去逛夜市，你对着糖人挪不动步的样子；记得你第一次学泡茶，笨手笨脚烫到了自己，眼泪汪汪看着朕；记得你生辰时，朕送你一对芙蓉玉簪，你高兴得在宫里转了好几圈……那时的悬音，多招人疼。”
这些久远的、被枫悬音自己都快遗忘的细节，被女帝如此清晰地提起，如同暖流冲刷着他被嫉妒和虚荣蒙蔽的心。
原来，陛下都记得……原来，陛下喜欢的，一直是那个最原本的他。惩罚的背后，竟还藏着这份不曾明言的维护和期许。
“陛下……悬音知错了……悬音真的知错了……”他泣不成声，这一次的眼泪，带着深深的悔悟和感动。
凤昭阳看着他真心悔过的模样，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她从袖中取出两样东西——一卷明黄圣旨，和一枚他曾经无比熟悉的、代表着贵君尊位的赤金海棠印信。
她将这两样东西，轻轻放在枫悬音手中。
枫悬音看着手中的圣旨和失而复得的贵君印信，彻底呆住了，巨大的冲击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悬音，”凤昭阳的声音郑重而温和，“朕从未真正打算弃了你。这贵君之位，朕一直给你留着。棠棣宫，也一直都给你留着，只待你真正想明白的那一天。你，永远是朕心中棠棣宫的主位。”
“陛下！”枫悬音紧紧攥着那枚印信，仿佛攥住了自己的魂儿，巨大的喜悦和羞愧交织，让他泪如雨下。
陛下没有放弃他！陛下还记得他的好，甚至……还为他保留着一切！
“往后，莫要再让朕失望了。”凤昭阳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做回你自己，朕喜欢的那个枫悬音。朕等着你，风风光光地回棠棣宫去。”
枫悬音用力点头，眼泪却流得更凶。
但这一次，是充满希望和决心的泪水。
“悬音……遵旨！悬音一定谨记陛下教诲，定不负陛下厚望！”他哽咽着，却努力扬起一个带着泪花的、如同往日般娇俏而坚定的笑容。
凤昭阳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光彩，知道这颗迷途的海棠，终于找到了回归的方向。
她微微一笑，心中关于他的这份挂碍，总算可以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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