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雪,下到第三天头上,总算有了要停的意思。不再是那种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变成了细碎的、懒洋洋的雪沫子,偶尔还被风卷起来,在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的雪地上打着旋儿。
天擦黑的时候,风又紧了,吹得屋檐下的冰溜子呜呜作响,像是有谁在吹一支凄凉的埙。屋里却完全是另一番天地。灶坑里的火没完全熄灭,留着余烬温着炕。为了省油,只点了一盏昏暗的煤油灯,灯苗如豆,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巨大影子。一家人,连同赖着没走的王猛和铁柱,都挤在热烘烘的炕上,围着一个小小的炭火盆。盆里是烧得通红的松木炭,没什么烟,却散发出一种干燥好闻的松香味,驱散了空气里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潮气。
这就是典型的东北猫冬夜晚。外面是能冻掉下巴的严寒,屋里是暖得让人犯困的安逸。没人说话,只听得见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窗外风的呜咽。
赵卫东和赵卫红两个小的,已经扛不住这温暖和安静,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被王淑芬轻声哄着躺进被窝,不一会儿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黑豹趴在炕梢,下巴搁在交叠的前爪上,眼睛半眯着,耳朵却随着外面的风声不时转动一下。
王猛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他捅了捅旁边的铁柱,又看向借着微弱灯光在看那本《民兵手册》的赵卫国,没话找话:“卫国,别瞅你那破书了,眼珠子都快瞅出来了。咱唠点有意思的呗?这大长夜,干坐着多没劲。”
赵卫国放下手里那本其实没看进去几个字的手册,抬起头,煤油灯的光在他年轻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轮廓,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成熟不少。他笑了笑,目光扫过炭火盆边几张期待的脸,连他爹赵永贵都吧嗒着烟袋,一副准备听闲篇的架势。
“行啊,想唠啥?”赵卫国把身子往暖和的火盆边凑了凑。
“唠点邪乎的!就……就你上回不是说过一嘴,晚上走路碰上点怪事吗?到底咋回事,细说说!”王猛来了精神,眼睛在炭火的映照下闪闪发光。铁柱也憨憨地点头,显然也对这类山野奇闻感兴趣。连张小梅,虽然手里拿着针线好像在纳鞋底,耳朵也明显竖了起来。
赵卫国沉吟了一下,仿佛在回忆。其实那晚“狐仙讨封”的经历,他记忆犹新,只是觉得太过离奇,一直没细说。此刻,在这与世隔绝般的风雪夜里,倒是个讲故事的好时机。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吸引人听下去的神秘感:
“那还是秋天,月亮挺亮的一个晚上。我去公社回来晚了,抄近道走的北沟那条老路。”他开了头,气氛立刻就有点不一样了。北沟那条路,旁边就是老林子,白天走都觉着瘆人,晚上更是没人敢单独走。
“走着走着,就觉着不对劲。”赵卫国压低了些声音,“太静了,连个蛐蛐叫都听不见。黑豹那会儿跟在我身边,也不对劲,它不往前跑了,就贴着我腿走,脖子上的毛都有点炸起来,喉咙里发出那种威胁似的低吼。”
听他提到黑豹的反应,王猛和铁柱都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猎犬的直觉,比人灵得多。
“我当时心里也毛啊,就抓紧了手里的柴刀。”赵卫国继续道,“正走着呢,前面路边一棵老槐树底下,模模糊糊好像站着个人影,穿着白乎乎的衣服。我心里还纳闷,这大晚上的,谁在这儿站着?”
“我走近了点,借着月光一看……”他故意顿了顿,吊足了胃口,连赵永贵抽烟的动作都停了,“那不是人!那东西,身子像人似的立着,可尖嘴毛腮,身后头还拖着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一双眼睛,绿油油的,直勾勾地盯着我。”
“妈呀!是狐狸精!”王猛吓得一哆嗦,差点把火盆碰翻。
赵卫国点点头:“对,就是一只得了道行的白狐狸。它看我看它,也不跑,就那么直挺挺地立着,然后……它居然开口说话了!” 他模仿着那种尖细、飘忽的语调,“它问我:‘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
这话一出,屋里几个人,包括王淑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狐仙讨封的传说,在东北流传太广了,几乎人人都听过。据说修炼有成的狐狸,会找有缘人讨一句“封正”,你说它像人,它就能早日修成人形;你说它像神,它就能得了神位。但要是说错了,或者骂它,就会结下仇怨,祸及家人。
“那你咋说的?你没骂它吧?”铁柱紧张地问,脸都白了。
赵卫国笑了笑,那笑容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有些高深莫测:“我当时也吓了一跳,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但我记着我爹以前说过,走夜路碰上邪乎事,不能慌,更不能胡乱说话。我就想起老辈人传下来的应对法子,稳住心神,看着它的眼睛,尽量用平稳的口气说:‘我看你,像个穿长衫的教书先生。’”
“然后呢?然后咋样了?”王猛迫不及待地追问。
“我这话一说完,”赵卫国绘声绘色地描述,“那白狐狸,好像……好像笑了一下,对,就是那种很人性化的,满意的笑。它冲我点了点头,然后身子一晃,就跟一阵烟似的,没了!原地就留下一小块东西。”
“留下啥了?”连张小梅都忍不住放下针线,小声问了一句。
赵卫国从贴身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摸出那块用红绳系着的古玉。在昏暗的灯光下,那玉石看不出太多奇特,只是触手温润。“就这个,一块玉。我当时也没敢细看,捡起来就赶紧回家了。后来才发现,这玉冬天贴着身子戴,是温乎的。”
王猛和铁柱凑过来,好奇地看着那块玉,想摸又不敢摸的样子。
“我的天老爷,卫国,你这真是碰上狐仙讨封了!还得了谢礼!”王猛啧啧称奇,“你这运气,也没谁了!”
铁柱憨憨地说:“卫国哥,你胆子真大,要是我,估计当场就得吓尿裤子。”
赵永贵这时才缓缓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带着老一辈人的笃定:“嗯,应对得对。狐仙讨封,是机缘,也是考验。你把它往好了说,它得了封正,自然念你的好,这是结善缘。要是胡乱说话,就惹祸上身了。老辈子传下来的规矩,不是瞎说的。”
王淑芬也双手合十,念叨了几句“山神爷保佑,老把头显灵”。
赵卫国把古玉重新收好,心里清楚,那晚的经历恐怕没这么简单,这玉也绝非普通物件。但他没必要说透,留下点神秘,反而更符合这时代人们的认知。
故事讲完了,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炭火还在燃烧。但气氛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之前的慵懒被一种混合着敬畏、惊奇和刺激的情绪取代。窗外呼啸的风声,此刻听起来,仿佛也带着些山野精怪的窃窃私语。
黑豹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喉咙里又发出了那种低低的、仿佛在与什么无形之物交流的呜咽声。
王猛缩了缩脖子,往火盆边又凑近了些,小声说:“这大晚上的,讲这个,怪瘆人的……不过,真带劲儿!” 他脸上却满是兴奋,显然这故事极大地满足了他的猎奇心理。
赵卫国看着众人反应,知道这个围炉夜话的目的达到了。它不仅打发了漫漫长夜,更在无形中加深了他“受山神眷顾”、“有见识”的形象。他靠着温暖的墙壁,感受着身下火炕传来的令人安心的热量,听着窗外依旧肆虐的风雪声,心中一片宁静。
在这片神秘而富饶的黑土地上,既有看得见的丰饶物产,也有这些口耳相传、融入血脉的山野传说。它们共同构成了这片土地的魂魄,也让这看似枯燥的猫冬生活,充满了别样的韵味和深深的敬畏。而他的故事,和那块温润的古玉,无疑为这个冬天,增添了一抹诡异的传奇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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