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五年,农历六月初六,天还没亮透,赵卫国就醒了。不是紧张,是那股子劲儿憋在胸口,躺不住。
院子里比往常任何时候都安静,却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喜庆。黑豹似乎也觉察到不同,早早蹲在屋门口,耳朵支棱着。赵卫国穿上那身崭新的蓝布中山装——王淑芬特意请裁缝做的,合身,板正。对着墙上巴掌大的小圆镜照了照,镜子里的小伙精神,眉眼间是远超年龄的沉稳,嘴角却压不住一丝笑意。
“起来了?”王淑芬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碗卧了两个荷包蛋的面条,“快,趁热吃了。今儿个且有你忙的。”
赵卫国接过碗,热气腾腾。刚吃两口,院里就有了动静。李铁柱和王猛一身新衣裳,脚上的胶鞋刷得发白,一前一后进来了。
“卫国,俺们来了!”王猛眼睛亮得跟灯似的,“车套好了,扎了红绸子,倍儿精神!响器班子(唢呐锣鼓)也到了,在屯口候着呢!”
李铁柱憨笑着,手里拎着个包袱:“俺娘让俺带来的,说是给压车童子童女预备的喜糖和新手绢。”
“好。”赵卫国三两口扒完面,“铁柱,你带人去把鞭炮准备好,待会儿接亲队伍一出门就放。猛子,你跟着我,招呼响器班子和迎亲的人,别落下啥礼数。”
太阳刚露头,赵家院里就聚满了人。帮忙的妇女们早早来了,灶间烟火气升腾。男人们则帮着把桌椅板凳在院里摆开,一桌八人,整整三十桌,从院里摆到院外路上,铺着借来的塑料布。碗筷、酒盅、茶壶摆得整整齐齐。
孙大爷作为主婚人兼媒人,穿了身压箱底的中山装,胸前别了朵纸扎的红花,精神矍铄。屯长孙有福也来了,乐呵呵地帮着招呼客人。
吉时快到,迎亲队伍齐整了。赵卫国胸前戴着大红花,走在最前头。身后是王猛、李铁柱等八个年轻力壮、父母双全的“全和人”当伴郎,都穿着干净衣裳。再后面是扎满红绸彩带的马车,车把式是屯里赶车最稳的老把式。车辕上坐着特意请来的一对五六岁的童男童女,穿戴一新,捧着用红布盖着的“聚宝盆”(里面装着离娘肉、大葱、粉条等)。最后面是吹吹打打的响器班子,唢呐、锣、镲,锃光瓦亮。
“时辰到!迎亲队伍,出发!”孙大爷中气十足地一声吆喝。
“噼里啪啦——”李铁柱点燃了挂在竹竿上的千响鞭炮,震耳欲聋的响声顿时炸开,红纸屑漫天飞舞。唢呐班子鼓起腮帮子,吹起了欢快嘹亮的《百鸟朝凤》,锣镲齐鸣。迎亲队伍在喜庆的声浪和全屯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向屯西头的张家进发。
一路上,看热闹的乡亲挤满了道边,小孩们跟着跑,嬉笑声、议论声混着乐声,比过年还热闹。
“瞅瞅!真精神!”
“这排场,咱屯子头一份!”
“新姑爷有本事,小梅姑娘有福气!”
到了张家门口,张小梅的弟弟小军带着几个半大孩子早就堵住了门,嘻嘻哈哈地要“拦门红包”。王猛早有准备,掏出几个包着五分、一毛钱的小红包撒过去,孩子们哄笑着抢作一团,门也就开了。
院子里,张家的亲戚朋友也站满了。小梅爹张老蔫儿穿着新褂子,笑得合不拢嘴。小梅娘眼睛有些红,但满脸是笑。
按规矩,赵卫国先给岳父岳母行礼,改口叫“爸、妈”。张老蔫儿夫妇连声答应,递上改口红包。接着是“认亲”,把张家主要亲戚长辈一一见过。
然后就是最重要的环节——接新娘。
张小梅的闺房门关着。里面传来女伴们咯咯的笑声和起哄声:“想接新娘子,得对上俺们的歌(谜语、问题)!”“得让俺们看看新姑爷的诚意!”
门外,王猛和李铁柱带着伴郎团开始“攻关”。对歌、答问题、从门缝里塞红包……折腾了好一阵,门才“吱呀”一声打开。
赵卫国一步跨进去。炕上,张小梅穿着一身崭新的红衣裳——不是传统的凤冠霞帔,是时兴的红呢子外套,里面是红毛衣,头发盘了起来,别着朵红绒花,脸上擦了淡淡的胭脂,低着头,羞得不敢抬眼。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给她周身镀了层柔光,美得让赵卫国心头一跳。
“新娘子,请上轿(车)吧!”喜娘(由一位全福妇女担任)笑着高唱。
赵卫国在女伴们的笑闹声中,上前,将一双新红鞋给张小梅换上(寓意不带走娘家土)。然后,在众人的见证下,背对着她蹲下。张小梅咬着嘴唇,轻轻伏上他宽阔的脊背。赵卫国稳稳起身,在哄闹和祝福声中,背着新娘,一步步走出闺房,走出张家院子,一直背到扎着红绸的马车前,小心地将她放进铺着红褥子的车厢里。
“起轿——回府!”喜娘再唱。
唢呐锣鼓重新震天响起。迎亲队伍调头,更加热闹地往回走。马车缓缓前行,赵卫国走在车旁,时不时看向车厢。车帘微微晃动,能看到张小梅端坐的侧影。
回到赵家院子,又是鞭炮齐鸣。院子里早就挤得水泄不通,人人脸上带着笑。
“新娘子来喽!”
“快看新娘子!”
赵卫国将张小梅扶下马车。两人手挽着红绸,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院子正中央。那里摆着天地桌,铺着红布,上面放着斗(装满高粱,插着秤杆、弓箭等)、秤、镜子等物。
孙大爷站在桌前,神情庄重。
“吉时已到——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赵卫国和张小梅转向院外,对着苍天厚土,深深鞠躬。
“二拜高堂!”
转向端坐在椅子上的赵永贵、王淑芬和张老蔫儿夫妇,再鞠躬。四位老人眼含泪花,笑着点头。
“夫妻对拜!”
两人相对,弯腰行礼。抬头时,目光相接,赵卫国看到张小梅眼里盈盈的水光和藏不住的欢喜。
“礼成——送入洞房!”
在众人的欢呼和笑闹中,赵卫国牵着红绸,引着张小梅走向布置一新的东厢房——他们的新房。一群年轻人和孩子跟进去“闹洞房”,无非是让新人同咬一个苹果、说说恋爱经过之类的善意的玩笑。赵卫国从容应对,张小梅红着脸,偶尔小声回答一句,引来阵阵欢笑。
洞房稍闹一会儿,新人便被请出来敬酒。这才是今天的大场面。
院子里,三十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男人一桌,妇女孩子一桌,泾渭分明又热络非凡。桌上已经摆好了八个凉菜:拍黄瓜、蒜泥白肉、猪头肉拼盘、糖拌西红柿、油炸花生米、凉拌蕨菜、皮冻、松花蛋。色彩缤纷,香气扑鼻。
赵卫国换了身稍微轻便的衣裳,张小梅也换了件红毛衣,两人端着酒盅,从主桌开始敬酒。王猛和李铁柱紧跟在后,一个负责倒酒,一个负责帮腔挡酒。
“各位老少爷们、婶子大娘,感谢大家来喝我和小梅的喜酒!我们敬大家一杯!”赵卫国声音洪亮。
“干!”
“祝白头偕老!”
“早生贵子!”
众人纷纷起身,举杯相庆。酒是散装的高粱酒,辛辣够劲;汽水和格瓦斯则受到妇女孩子的欢迎。
敬完一轮,热菜开始上了。最先端上来的是红焖野猪肉,大块的肉酱红油亮,炖得酥烂,浓郁的肉香瞬间席卷全场。
“嚯!野猪肉!真香!”
“卫国本事,这野猪不小!”
接着是红烧狍子肉、野鸡炖蘑菇、酱香野猪头肉拼盘、干炸河鱼、肉丸子炖粉条、排骨炖豆角土豆、熘炒野猪里脊……一道道硬菜络绎不绝,分量十足,油水汪汪。主食是雪白的馒头和金黄的小米饭。
席间,划拳声、笑闹声、夸菜声、小孩的嬉戏声,混成一片,喧嚣直冲云霄。赵卫国和张小梅一桌桌敬过去,接受着真诚的祝福。张小梅不能喝酒,以水代酒,脸却比酒更红。
孙大爷和屯长那桌,老人们捋着胡子,品着酒,看着这热闹景象,感慨万千。
“老赵家,算是彻底起来了。”
“卫国这孩子,仁义,有本事,也舍得。你看这席面……”
“小梅也是个好闺女,贤惠。这俩人,般配!”
日头渐渐偏西,宴席从晌午一直持续到傍晚。不少人喝得满面红光,说话声音更大了,笑声更畅快了。孩子们在桌子间穿梭,兜里塞满了喜糖和炸果子。
当最后一道汤菜——酸菜豆腐肉片汤端上来时,宴席接近了尾声。帮忙的妇女们开始收拾碗筷,男人们帮着撤桌子。赵卫国和张小梅站在院门口,送别陆续离开的客人。
“吃好了啊!”
“慢走!”
“今儿个真像样!谢谢啦!”
每一个离开的人,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容,不少还打着饱嗝。这场婚礼,这场宴席,注定会成为靠山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资。
送走最后一批客人,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帮忙的至亲好友在收拾残局。夕阳的余晖给满院的红绸、彩带和尚未散尽的喜庆气息,涂上了一层温暖的金红色。
赵卫国和张小梅并肩站在屋檐下,看着这热闹过后略显凌乱却充满生气的院子,看着灶间还在忙碌的母亲和岳母,看着蹲在窝边静静守护的黑豹,又看看彼此。
没有太多言语,但紧握的手,和眼中映出的对方身影,已说明一切。
一九八五年,六月初六。赵卫国和张小梅,在这片黑土地上,在所有亲人和乡亲的见证与祝福中,结为了夫妻。崭新而红火的日子,从这一天,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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