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迷蒙,总像是糊了一层烟雾,连空气里都似有一股呛人的味道。
六娘子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扶着小厮的臂膀,从驴车上缓缓而下。
六娘子的思绪还在医馆里,那老态龙钟的郎中笑着恭喜她一旁的小厮,“您呀,要喜当爹了!”
小厮是刚来的,也不明情况,否则,六娘子也不敢偷偷摸摸让他带着她去医馆瞧病。
这些日子以来,她总觉浑身不适,本以为是顾郎走了,她茶饭不思,这才惹出的毛病,没想到却是怀上了孩子。
顾郎回来想必也会高兴,他一定会筹到钱来为她赎身的。
“六娘子,好像不太对劲啊!”
小厮的呼唤终于让陷入幻想的六娘子醒过了神,她抬起略微迷蒙的双眼向前看去。
雾气更大了?不对,这烟雾泛着黑!
清雅斋颇大,从前厅到后院,无数的亭台楼阁,那烟雾浅浅从前厅那边飘过来,连带着轻微的呼喊声也传了过来。
“六娘子,好像失火了?还,还进去吗?”
站在后门口的六娘子略有些呆滞,她似乎站在了命运的十字路口,或许她可以趁乱拿回身契?
“进去。”,六娘子提起裙角就要踏上台阶。
“啪——”,
此时,门突然洞开,一个胖大娘从里面冲了出来。
“杀,杀人了!坊主被杀了!”,胖大娘压着嗓子嘶喊,“快跑!”
小厮也顾不上六娘子了,和胖大娘一起就往外跑,可还没一会儿,两人又跑了回来。
“那边有人过来了,我们被包围了!好多衙差!”,小厮瞪圆了眼睛,惊恐地低声道,“到底怎么了?”
坊主私下里做了什么事,六娘子哪里晓得,可如今清雅斋被前后夹击,他们这些人怕是插翅难飞。
不行,她的孩子还没有出生,顾郎还没回来,她不能死。
六娘子当机立断,跨进后院,在清雅斋还没有被完全占领的情况下,钻进了假山下的地窖。
那是坊主为救自己的命而挖下的密室。六娘子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发现的,如今,恰好就用来救自己和孩子的命吧。
胖厨娘和小厮也没其他办法,跟着六娘子一起钻进了地窖。
地窖里一片漆黑,他们也不敢点灯,只是耐心等待。
惨叫声混和着烟气,一点点渗透进地窖的隙缝里,一点点灌进在场三人的五官知觉里。
黑暗放大了恐惧,小厮紧紧地抓着六娘子的臂膀,指甲越陷越深,可六娘子却不敢发声,只因为她已经听到那小厮的嘴里不断地在嘀嘀咕咕,若是再有什么动静发生,她怕这小厮一时抵受不住压力,爆喊出声。
而胖厨娘则一直在念念有词地求神拜佛,祈求老天的眷顾。
也许老天爷真的听到了他们的祈求,渐渐地呼救声没有了,脚步声没有了,烟气由浓转淡,不再呛人。
可地窖里的三人却也不敢轻易爬出去,又在地窖里等了许久,才推开盖子爬了出去。
出去后的惨象简直是人间炼狱,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血、内脏洒得满地都是,有野狗在地上觅食,看见这些活人,龇牙咧嘴地显示自己的主权。
本就不舒服的六娘子忍不住开始恶心呕吐,而那小厮则直接开始抽搐,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还是胖厨娘,年级略大,微微稳住了,抓起帕子,团了一团塞进小厮嘴里,以防他咬到舌头。
“去报官吧!”,六娘子此时也顾不上去找自己的身契了。
地上躺着的那些女孩子,今早还和她一起讨论哪个口脂颜色更好看,哪件衣服更飘逸,今早她们的笑靥还如花,如今却躺倒在地,任由野狗撕咬她们白嫩的肌肤。
六娘子物伤其类,怎能不心痛?
“不行,不能报官!”,胖厨娘阻止道。
“是,不能报官!”,地上躺着的小厮也终于恢复了神智,“你们没看见吗?那些人分明就是穿着衙差服饰的!”
“那也可能是歹人假扮的呀!”,六娘子分辩道。
“若是歹人假扮的,那这边这么大的动静,早就惊动官府了,可为何还没有人来?”,小厮身体颤抖,但脑子却一直不停地在转。
六娘子被问倒了,可若这些人真的是衙差,又为何要毁了整座清雅斋,这不过是一处私坊而已。
难道说坊主私自结交官员才惹来的麻烦,可这也太可怕了,有必要杀了整个清雅斋的人吗?
“总之,我们不能自投罗网。”,小厮道。
“那现在怎么办?”,六娘子突然茫然起来。
自她有记忆起,她就被卖到了清雅斋,每日里,不是练琴就是学书画,或是练习如何待人接物。
她根本不知道离开清雅斋,她还能去哪里?她还能做什么?而且,如今,她腹中还有顾郎的孩子,她必须保住孩子!
“我想这些衙差也不会知道清雅斋到底有多少人?只要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此地,不会有人来找我们这种小人物麻烦的。”,胖厨娘只是偶尔来清雅斋帮佣的,她不觉得自己这样的人值得别人来追杀。
小厮也忙不迭地点头,他才刚来清雅斋半个月,不可能和这个坊主共存亡的。
两人齐刷刷地看向六娘子。
“我,我……”
“六娘子若是无处可去,不如跟着我回老家。毕竟此处许多人都见过你,若是被那些与坊主有仇的人发现,你可能也难逃被抓。”,小厮道,“你我一路上假扮夫妻,也不会引人注意。”
“夫妻?”,六娘子惊讶道。
小厮道:“你放心,只是假扮。我,我这个人天生体弱,对那方面也没什么兴趣。否则,坊主也不会让我进清雅斋了,您说,是不是?”
六娘子知道坊主的脾性,小厮说的确实在理。
“你一个人无亲无故的,到哪里去呢?”胖厨娘也帮腔道,“你先跟他走,找到家人了,再回去不就好了?如今,反正你的身契也烧掉了。”
就这样六娘子离开了清雅斋。
“那小厮可是叫王保?六娘子可是姓胡?”,陆遥听完胖娘子的话,直接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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