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颠簸着停下,车帘掀开,刺目的天光让孙德善一时睁不开眼。他尚未看清身处何地,先听到了那个平静得令他骨髓发寒的声音。
“孙大人,别来无恙。”
孙德善猛地抬头,逆光中,沈砚秋负手而立,身形挺拔如松,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他身后站着苏清鸢和周老憨,再往后,是几名神色冷峻、身着普通百姓服饰却眼神锐利的汉子——正是野猪峪动手的那批人。
环顾四周,这是一处废弃的砖窑,窑洞幽深,四处散落着残破的砖坯,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霉味。他被拖拽着扔在冰冷的泥地上,官袍沾满污渍,早没了往日的威仪。
“沈…沈砚秋!你好大的胆子!”孙德善强自镇定,色厉内荏地嘶吼,“竟敢绑架上官!你这是谋反!是要诛九族的大罪!”他想站起来,却被一名黑衣人用刀鞘轻轻点在肩头,重新压跪下去。
沈砚秋缓缓踱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胜利者的得意,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谋反?”他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下官只是想请知府大人到一个清净所在,好好看看这些。”
苏清鸢上前,将一叠文书摊开在孙德善面前。最上面是苏清鸢抄录的王府管家账册关键页,清晰记录着孙德善收受巨额贿赂、包庇管家贪腐的条目;下面则是王书吏提供的,孙德善指使他伪造证据、构陷沈砚秋的证词;压在最底下的,是那封被截获的,孙德善写给陕西巡抚、意图诬告沈砚秋“勾结流民谋反”的密信原件!
“这些…这些都是伪造!是构陷!”孙德善瞳孔骤缩,声音因恐惧而尖利,“沈砚秋,你休想用这些莫须有的东西污蔑本官!”
“莫须有?”沈砚秋俯身,拾起那封密信,指尖点在落款处孙德善的私印和签名上,“这笔迹,这印鉴,孙大人也要说是下官伪造的吗?至于这账册所载,每一笔银钱往来,时间、数目、经手人,皆可与府衙存档、王府密室原件核对。人证,物证,私密笔迹,皆在此处。孙大人,铁证如山,你抵赖不了。”
孙德善浑身冷汗涔涔,他猛地看向缩在角落、面如死灰的护卫头领,又看向沈砚秋身后那些沉默的黑衣人,忽然明白了什么:“你…你根本不是要请罪!你是故意引我出来!这些…这些人是谁?他们不是普通衙役!沈砚秋,你私下蓄养死士?!”
“孙大人还是先操心自己吧。”沈砚秋直起身,不再看他惨白的脸,声音陡然转冷,“贪墨赈灾粮款,致使流民盈野;包庇豪奴,纵其逼死人命;更意图构陷忠良,动摇地方。条条桩桩,皆是大明律法所不容!按律,当斩!”
一个“斩”字,如同惊雷在孙德善耳边炸响。他所有的侥幸和强装出来的镇定瞬间崩塌,肥胖的身躯剧烈颤抖起来。“不…你不能杀我!我是朝廷四品命官!没有三法司会审,你无权杀我!巡抚大人不会放过你!京城…京城还有……”
“巡抚大人?”沈砚秋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嘲弄,“孙大人是指,与你书信往来、收受你五千两白银,承诺保你无事的那位巡抚吗?”他顿了顿,看着孙德善骤然绝望的眼神,缓缓道:“你派去送信的人,此刻想必已将你的‘厚礼’和这封密信,一并呈递到巡按御史刘大人案前了。或许,巡抚大人自身难保,此刻正想着该如何与你撇清关系呢?”
“你…你连巡抚都…”孙德善如遭雷击,瘫软在地,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落入的不是一个七品知县的陷阱,而是一张早已织就、自上而下的大网。沈砚秋背后,站着的是能直达天听、手握监察大权的巡按御史!自己所有的依仗和后路,早已被对方算得清清楚楚,斩得干干净净!
“沈…沈大人!沈青天!”求生的本能让他再也顾不得体面,手脚并用地向前爬了两步,涕泪横流,“下官…不,是我!是我猪油蒙了心!是我错了!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延安府,不,整个陕西,很多官员都…都有问题!我都可以揭发!还有银子!我藏起来的银子,都给你!只求您饶我一命!”
看着眼前这个磕头如捣蒜、丑态百出的昔日上官,沈砚秋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厌恶。他为民请命、整顿吏治,不是为了看这等蛀虫摇尾乞怜。
“你的罪,自有国法裁决。你的供词,巡按大人自会记录。”沈砚秋后退一步,避开他试图抓自己袍角的手,对旁边的黑衣人首领,“老刀”点了点头,“将孙德善及其护卫,秘密押送至巡按御史行辕,交由刘大人亲审。沿途务必确保‘安全’,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大人放心。”“老刀”抱拳,声音沙哑低沉,一挥手,几名手下立刻上前,将彻底瘫软、语无伦次的孙德善和昏迷的护卫头领堵嘴捆绑,如同拖死狗般塞回骡车。
窑洞内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破洞的呜咽声。
苏清鸢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声道:“没想到他如此不堪一击。”
“不是他不堪一击,是他作恶太多,根基早已腐烂。”沈砚秋看着骡车消失的方向,目光深沉,“扳倒一个孙德善容易,但他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以及这陕西官场乃至更上层的积弊,才是真正的顽疾。”
周老憨挠了挠头:“大人,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这知府倒了,王府管家也完了,米脂总算能清净了吧?”
“清净?”沈砚秋摇了摇头,脸上并无太多轻松之色,“孙德善倒台,空出来的知府位子,会引来多少觊觎?王府经此一事,虽暂时蛰伏,但仇恨必深。还有那位被牵连的巡抚… …”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扳倒一个孙德善,如同捅了一个马蜂窝,后续的麻烦,只会更多,更凶险。
他转身,望向米脂县城的方向。夕阳的余晖将天际染成一片血色,映照着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眼前的危机暂解,但沈砚秋心中清楚,脚下的路,还很长,前方的风,只会更加凛冽。
喜欢大明孤臣:从科举到定鼎四海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大明孤臣:从科举到定鼎四海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