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先生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药箱的背带,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盯着医营前空地上那七名已然行动自如、正向林墨雪躬身道谢的风寒患者,浑浊的眼睛里血丝密布。而他自己诊治的十人,仅有三人症状稍缓,其余依旧咳声不止,精神萎靡。周遭围观的多是乡勇营的士兵、安置下来的流民,以及部分米脂百姓,他们投向林墨雪的目光已从最初的怀疑彻底转为信服与感激,窃窃私语声如同逐渐上涨的潮水,不断冲刷着赵先生摇摇欲坠的颜面。
“不可能……定是你这妖女用了什么虎狼之药,透支他们元气,才看似速效!”赵先生猛地踏前一步,枯指几乎点到林墨雪鼻尖,声音因急怒而尖利,“诸位莫被她骗了!这等邪术,日后必有反复!”
林墨雪并未动怒,只将手中正在整理的银针用干净棉布细细擦拭,动作从容不迫。她抬眼,目光清凌凌地扫过赵先生因嫉妒而扭曲的脸,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赵先生,我所用汤药,无非麻黄、桂枝、杏仁、甘草,辅以生姜红糖水温中散寒,皆是《伤寒论》中经方增减,何来虎狼之说?针灸所取穴道,亦是大椎、风门、肺俞等驱散风寒常用之穴,何谈邪术?倒是先生所用之方,似乎掺杂了几味价格不菲的温补之药,于风寒表实证初期,恐有闭门留寇之嫌,故而患者见效迟缓。”
她语气平和,所言却句句切中要害,不仅点明自己用药的正统与对症,更隐隐揭穿了赵先生或许借机多用贵价药的心思。人群中有懂些药理的,不禁点头称是。
赵先生脸颊肌肉抽搐,林墨雪这番话,将他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扯了下来。他猛地转向一直静立旁观的沈砚秋,嘶声道:“沈大人!你就任由这外来女子在此妖言惑众,诋毁我等本地医者吗?她赢了比试?这不算数!定是这些患者与她串通好了!”
沈砚秋此前一直沉默,将场中情势尽收眼底。他见赵先生已近乎胡搅蛮缠,心知此事该做个了断,不仅是为了给林墨雪正名,更是为了彻底稳固医营,消除乡勇与流民的最后一丝疑虑。他上前一步,目光先落在林墨雪身上,微微颔首,带着不言而喻的肯定,随即转向赵先生,眼神陡然变得锐利。
“赵先生,”沈砚秋开口,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让嘈杂的现场瞬间安静下来,“三日前,你在此立下赌约,言明以疗效定胜负,输者离开米脂。如今,林医女所治十人,七日风寒,三日尽去;你所治十人,仅三人稍有好转。众目睽睽,证据确凿。你此刻反口,是视米脂百姓与乡勇营将士为无目之人,还是觉得本官可欺?”
他语速平缓,却字字如锤,敲在赵先生心头,也敲在周围每一个旁观者心上。几个原本因亲戚关系或收过好处而站在赵先生一边的衙役,此刻也不由得低下头,不敢与沈砚秋的目光接触。
赵先生被沈砚秋的气势所慑,嘴唇哆嗦着,还想强辩:“大人,我、我……”
“够了。”沈砚秋打断他,不再看那张灰败的脸,转而面向所有围观者,朗声道,“医术之争,高下已判。林墨雪医术精湛,心系病患,更于乡勇营初创医营,救治伤员流民,有功于米脂。即日起,本官正式任命林墨雪为乡勇营总医官,负责米脂全县医疗事宜,一应药材、人手,皆由其调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那几名已被林墨雪治愈的患者身上,语气加重,带着决断的冷意:“至于赵郎中,比试落败,非但不思己过,反当众污蔑、拒不认输,更恶意散播谣言,阻碍医营运作,影响军心民心。本官现革去其‘县府医官’之职,限一日内离开米脂县境,不得再行医扰民!”
话音一落,人群中先是寂静片刻,随即爆发出阵阵欢呼,尤其是那些受过林墨雪恩惠的乡勇和流民,喊得最为响亮。赵先生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两步,被身后的家仆扶住才没瘫倒在地,脸上再无半分血色,只剩下绝望的灰败。他怨毒地瞪了沈砚秋和林墨雪一眼,终究不敢再言,在家仆的搀扶下,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走了。
沈砚秋不再理会败犬之吠,对林墨雪温言道:“林医女,医营诸事,以后便劳你费心了。若有任何需求,或遇宵小阻挠,可直接来报我。”
林墨雪敛衽一礼,神色平静,并无太多获胜的欣喜,只有责任落肩的郑重:“多谢大人信任,墨雪必竭尽所能。”她目光扫过那些期盼地望着她的面孔,心中已开始盘算如何扩大医营,培训人手。
这时,周老憨带着几名乡勇营的骨干挤了过来,对着林墨雪便是深深一揖:“林医女,不,林总医官!之前兄弟们有眼无珠,听信谗言,您千万别往心里去!以后咱们这百十斤,就交给您了!”他嗓门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直爽和歉意。
林墨雪微微一笑,扶起周老憨:“周副统领言重了,医者本分而已。日后还需诸位协助,将医营规矩立起来,让受伤的弟兄和生病的百姓都能得到及时救治。”
看着林墨雪与周老憨等人迅速切入正题,商讨起医营扩建、招募识药妇人等具体事务,沈砚秋心中稍安。医营之事总算尘埃落定,林墨雪的医术和管理能力得以施展,乡勇营的后勤保障又添坚实一环。他正欲转身回衙,处理积压的公文,眼角余光却瞥见王书吏从县衙方向匆匆赶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王书吏快步走到沈砚秋身边,借着周围尚未完全散去的人声掩护,压低声音道:“大人,刚收到从延安府传来的消息,说是巡抚衙门派出的‘考察’官员,已离了延安城,不日便将抵达米脂。来人……是巡抚身边的一位钱粮师爷,据闻与之前被处置的王府,还有些拐着弯的亲戚关系。”
沈砚秋正准备迈出的脚步微微一顿,面上不动声色,只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晓。巡抚考察,本在意料之中,剿匪练兵之功,上面总要派人来看个究竟。只是这考察官员的身份……钱粮师爷,专管账目,又可能与旧怨有所牵连。他心中冷笑,看来这米脂县,想安稳种田练兵,总有人不愿让他如意。
他抬眼望向城外黑风岭的方向,那里匪患虽暂平,但更大的风雨,似乎已随着这即将到来的考察官员,悄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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