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参军那句“查看名册账目”的话音刚落,县衙二堂内的空气仿佛又凝涩了几分。他那双透着精明的眼睛扫过沈砚秋,又刻意在苏清鸢身上顿了顿,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威压。
沈砚秋面上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参军大人既要查看,下官自当配合。苏先生,去将相关册籍取来。”他侧头对苏清鸢吩咐,语气平静,眼神却快速与之交汇一瞬。
苏清鸢会意,躬身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她脚步不急不缓,心中已是电转。回到存放文书账册的厢房,她反手掩上门,背靠门板深吸一口气,才压下那点被强势审视引出的不快。参军来者不善,目的明确,真要让他看到乡勇营实有五百精锐、军粮充足、武备齐整的底细,这米脂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恐怕立刻就要被巡抚衙门寻个由头收了去。
她快步走到存放核心账册的木柜前,取出钥匙开锁,动作迅捷而稳定。灯光下,册籍封皮泛着旧黄。不能硬抗,只能智取。念头既定,她先将记录乡勇营实际人数、由周老憨和她共同掌管的暗册取出,塞入墙边一堆早已废弃的旧年文书底下。随即,她铺开一份新的空白册页,提笔蘸墨。
笔尖悬停一瞬,便落了下去。人数,虚报为三百。她刻意模仿着之前王书吏那种略显板滞的字迹,将名册写得松散,甚至故意添了几个已离营或并不那么精锐的名字充数。军粮账目更是只列明面上由县衙库房拨付的那部分,每一笔来源、去向都写得模糊,只留个大概数目,绝不让外人从中推算出乡勇营实际的消耗与存粮。至于查抄黑风寨所得银钱、军屯自产粮食的收支,则只字不提。
这并非简单的隐瞒,更是一场精心的表演。账目不能做得太完美,太完美反而惹人生疑。她刻意在几处无关紧要的地方留下些许看似疏忽的痕迹,比如某笔小额粮饷的发放日期与记录略微不符,或是某件兵器损耗的记载语焉不详。真要做彻查,这些“疏漏”足以吸引大部分注意力,却撼动不了根基。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天色愈发昏暗。苏清鸢吹干墨迹,将新造的名册与账本叠放整齐,又拿起旁边一本记录乡勇日常操练、实则多是农耕杂役的文书附在一旁。做完这一切,她指尖拂过册页边缘,确保没有留下新墨未干的破绽,这才抱起这摞精心准备的“答案”,转身走向二堂。
二堂内,刘参军已等得有些不耐,指尖在茶几上轻轻敲击。沈砚秋稳坐主位,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似在养神,实则脑中已在勾勒后续的应对。听到脚步声,他才抬眼。
“大人,名册、账目在此。”苏清鸢将册籍恭敬呈上。
刘参军一把接过,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他看得极快,眉头先是蹙起,随即又微微舒展,嘴角甚至牵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这名册人数虚浮,账目含糊,与他预想中沈砚秋能将米脂治理得铁桶一般的情形相去甚远。
“沈大人,”刘参军合上册子,抬眼看过来,语气意味不明,“你这乡勇营,账目似乎有些……不清不楚啊?还有这人数,区区三百,还多是老弱之名,真能剿灭黑风寨?”
沈砚秋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窘迫,抬手虚指账册:“让参军大人见笑了。米脂小县,物力维艰,县衙拨付有限,这账目……能维持营伍不散已属不易。至于剿匪,多是赖将士用命,加之巡按大人运筹得当,侥幸成功罢了。”他巧妙地将功劳分润出去,既示弱,又点出背后有巡按的影子。
刘参军哼了一声,未再深究账目细节,只将册子往旁边一丢:“账目之事暂且不提。明日一早,本官要亲往演武场,观看乡勇操练。”
“下官遵命。”沈砚秋拱手应下,神色如常。
刘参军起身,拂了拂衣袖:“今日便到此吧,沈大人,好生准备。”说罢,带着随从扬长而去。
待其脚步声远去,苏清鸢才低声道:“大人,名册账目已按您的意思办了。只是明日演武……”
沈砚秋走到窗边,望着刘参军离去的方向,目光沉静:“无妨。他既先看了这‘糊涂账’,心中已有了成见。明日,便让他看他想看的。”他顿了顿,吩咐道,“你去寻周老憨,让他过来一趟。有些事,需提前交代。”
苏清鸢点头应下,知道真正的应对,此刻才刚开始。她转身离去,裙裾拂过门槛,不带一丝犹豫。夜色渐浓,县衙内的灯火却比往常亮得更久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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