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的墨迹仿佛还未干透,延绥镇王府内的气氛却已凝成了冰。
朱常浩一脚踹翻了眼前的紫檀木嵌螺钿茶几,上头的官窑茶具哗啦碎了一地,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蟒袍的下摆。“罚俸一年!禁足三月!他崇祯……他竟为了一个七品知县,如此折辱本王!”他胸膛剧烈起伏,眼球布满血丝,那“疏于管教”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肺俱痛。厅内侍立的丫鬟仆役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
王府长史,一个干瘦的老者,垂手立在下方,小心翼翼地道:“王爷息怒。陛下此举,亦是做给朝臣看的,并非真要对王爷如何。那沈砚秋,不过是恰逢其会……”
“恰逢其会?”朱常浩猛地扭头,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他让本王成了满朝文武的笑柄!让天下人都知道,万历爷的儿子,被一个芝麻官逼得禁足罚俸!此仇不报,本王还有何颜面立于宗室之中!”
他喘着粗气,在狼藉的地上来回踱步,蟒袍的云纹在晃动中扭曲。“明的不行,还不能来暗的吗?沈砚秋……他以为有崇祯和徐光启护着,就能高枕无忧?做梦!”他停下脚步,盯着长史,“米脂那边,我们的人,还剩多少?”
长史低声道:“明面上的庄头、管事大多被清理了,但……还有一些早年埋下的暗桩,在县衙杂役、甚至是乡勇营里,也有几个不起眼的。”
“好!”朱常浩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让他们动起来。不是要禁足三月吗?这三个月,本王要他沈砚秋在米脂,鸡犬不宁!”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军屯、乡勇营、还有他那宝贝棉纺公坊……给他找点事情做。记住,要隐秘,要像意外,像流民匪患,像他自己治理无方惹出的乱子!本王倒要看看,他沈砚秋是不是真有三头六臂,能面面俱到!”
几乎就在朱常浩发出指令的同时,远在米脂县衙后堂的沈砚秋,刚刚将那道明黄圣旨仔细收好。他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反而对肃立一旁的苏清鸢和周老憨沉声道:“圣旨虽下,此事却远未了结。朱常浩此人,睚眦必报,如今被当众申饬,绝不会善罢甘休。”
周老憨拧着浓眉,拳头攥得咯咯响:“他敢!陛下都下旨了,他还敢乱来?”
“明着自然不敢。”沈砚秋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逐渐暗下来的天色,“怕就怕暗箭难防。他经营延绥多年,树大根深,即便王府管家伏法,难保没有其他暗桩埋在米脂。未来这段日子,需格外警惕。”
苏清鸢轻声道:“大人是担心,他会对军屯、乡勇营,或是公坊下手?”
沈砚秋点了点头,眼神锐利:“尤其是军屯和乡勇营,此乃我等在米脂立足之根本,也是朱常浩最忌惮之处。他若报复,必先从此处着手。”他转向周老憨,“周统领,即日起,乡勇营外松内紧,日常操练照旧,但夜间巡逻哨卡加倍,尤其是粮仓、武库、军屯核心区域,必须是我们最信得过的人手。陌生人等,一律严加盘查。”
“大人放心!”周老憨挺直腰板,“俺老周就是把铺盖卷搬到军屯边上,也绝不让宵小有可乘之机!”
“清鸢,”沈砚秋又看向苏清鸢,“县衙账目、棉纺公坊的收支、流民安置的名录,需再仔细核查一遍,确保无懈可击。同时,留意城中是否有陌生面孔打探消息,或是与王府有旧的人员异常走动。”
苏清鸢颔首:“妾身明白。会让王书吏也多留意衙内人事变动。”
部署完毕,沈砚秋独自留在堂中。烛火跳跃,在他沉静的面上投下晃动的光影。他深知,皇权之下的平衡脆弱而微妙。崇祯需要他这样的“能臣”来做事,也需要朱常浩这样的“皇叔”来维持宗室体面。自己这次侥幸过关,靠的是徐光启的回护、巡按的联名,以及那份恰到好处递上去的“民情”。但下一次呢?
他走到悬挂的陕西舆图前,目光掠过米脂这个小小的圆点。仅靠一县之地,即便经营得铁桶一般,在真正的权贵阶层面前,依然如同风中残烛。朱常浩一次不成,还会有下次,下下次。只要自己还留在这陕北之地,还挡着他们的路,明枪暗箭就不会停止。
“必须跳出这个圈子……”沈砚秋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在舆图上划过,最终停留在标注着“北京”的位置。科举起家,终究只是起点。唯有进入中枢,掌握更大的权柄,拥有更广阔的平台和更强硬的后盾,才能真正践行胸中抱负,也才能真正守护住想守护的人和事。
他想起徐光启信中隐约提及的“恩科”,想起自己这近一年来在米脂积累的政绩、民心,还有那一千逐渐成型的乡勇。这些,或许就是他叩开那扇更高门户的敲门砖。
然而,眼下最重要的,是先稳住米脂这个基本盘,安然度过朱常浩禁足这三个月的潜在风险期。他转身走回书案,提笔蘸墨,开始重新梳理米脂的防务、民生诸事细节,务求将任何可能的漏洞都想到,提前堵死。
夜色渐深,县衙后堂的灯火久久未熄。而在米脂县城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几道模糊的黑影,也借着夜色的掩护,悄然行动起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预示着看似平息的水面下,暗流已然开始涌动。
沈砚秋搁下笔,吹熄了灯,室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挺拔而孤直的轮廓。前路漫漫,危机四伏,但他眼神清明,并无半分退缩。这米脂的棋局,还未到终盘,而他的目光,已看向了更远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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