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棚里飘着新鲜刨花的清香,沈砚秋蹲在满地木屑中,炭笔在青石板上划出深痕。他刚刚勾勒出第三个滑轮组的结构,周老憨就举着半截崩口的铁锹闯进来,锹面上还沾着暗红血渍。
“又伤七个!”周老憨把铁锹砸在木料堆上,震得刨花簌簌落下,“虎头岩那段全是石英石,普通家伙什根本凿不动——今早有个后生双手虎口全震裂了,林医官说再这样下去要出人命!”
沈砚秋指尖的炭笔“啪”地折断。他盯着青石板上未完成的杠杆图样,忽然起身扯过棚里最大的硬木料,用柴刀劈出个带凹槽的基座。几个老木匠围过来,看他在基座两侧凿出斜向榫眼,又削出两根带横梁的长杆。
“这是...”领头的赵木匠捏着沈砚秋塞来的草图,浑浊眼睛突然发亮,“用横杆省力?”
“杠杆原理。”沈砚秋把长杆榫头砸进基座,又将崩口的铁锹头卡进凹槽。当周老憨握住横梁另一端轻轻下压时,锹头竟轻易撬起半人高的石料。老木匠们倒吸凉气,有人慌忙去摸怀里《天工开物》的残页。
苏清鸢抱着账册站在棚外,看沈砚秋用炭笔在工匠掌心写算力公式。晨光里他束发的布带散了,碎发粘在汗湿的额角,官袍下摆全是木屑与血点混成的污渍。她忽然转身走向粥棚,回来时端着满碗黍米粥,碗底压着刚收到的徐光启来信。
“徐大人寄的水利图谱到了。”她声音很轻,“但驿站说后续还有三箱书册被陕西巡抚扣在潼关。”
沈砚秋正教工匠给杠杆加装绳索牵引,闻言只是将粥碗搁在杠杆基座上。碗底接触木料的轻响让他突然顿住——他盯着微微晃动的粥碗,猛地抽走碗底信纸翻到背面,就着残余墨汁画出连串齿轮。
“不要绳索要转盘!”他扯过赵木匠的凿子,在基座侧面刻出齿槽,“每组配两个壮劳力摇转盘,通过齿轮组传导到锹头——这样连妇人也能操作!”
工地因此陷入诡异的忙碌。当王县丞带着乡绅们前来“视察赈灾成效”时,正看见几十个妇人围着新式工具摇转盘。锹头在齿轮带动下高频凿击岩层,石屑飞溅中竟开出一丈深渠。有个瘦小妇人边摇转盘边喂婴儿吃奶,哼唱的陕北小调混在齿轮咬合声里。
“成何体统...”王县丞刚开口,就被沈砚秋往手里塞了根摇杆。他下意识跟着节奏摇动,顷刻间满脸涨红——齿轮组竟轻得像在搅豆浆。
乡绅堆里突然爆出惊呼。原来沈砚秋早让工匠在渠底铺了青砖模子,每凿到预定深度就直接灌入糯米浆与石灰混制的粘合剂。此刻他跳下渠底,用改良的夯锤重击三下,砖模便严丝合缝嵌入岩基。
“省去运土夯实的工序,工期能再短十天。”他踩着青砖看向王县丞,瞳孔里映出对方官帽上颤动的砗磲珠。
乡绅们交换着眼神悄悄退后,唯有须发皆白的李员外突然蹲下抚摸砖缝。老人从砖缝里抠出点金砂,颤声问:“沈大人这改良法子里,莫非掺了...”
“野狼谷的矿砂。”沈砚秋用夯锤敲实最后一块砖,锤头落处金砂在阳光下倏忽一闪,“但眼下渠坝比淘金紧要——您说是不是?”
他最后半句突然扬高,目光越过李员外钉在某个正往怀里藏罗盘的乡绅身上。那乡绅吓得罗盘落地,铜针疯狂指向黑泉河上游。
暮色四合时,第一段十里水渠全线贯通。沈砚秋站在渠坝高处,看周老憨带乡勇演示如何用齿轮组启闭闸门。齿轮转动的轰鸣声里,他突然问苏清鸢:“扣在潼关的三箱书册,有没有《冶铁图说》?”
苏清鸢从账册间抬头,夜风掀开她刚收到的密信一角——那是徐光启门生抄来的巡抚衙门文书,上面朱批“奇技淫巧”四字墨迹未干。
“书册清单在此。”她将密信折进账册扉页,声音凝成细线,“但真正要紧的,是随书附来的那套泰西量具——没有它们,齿轮咬合精度永远差三分。”
远处突然传来欢呼。原来是林墨雪带着医营学徒往渠里投放药包,说是能防血吸虫。有个小学徒不小心将药包掉进齿轮组,瞬间被碾成青绿色粉末,随渠水飘向下游万亩焦土。
沈砚秋望着那片渐远的绿色,忽然从袖中取出格斗术残页。他翻到画着人体经络那面,就着最后天光在齿轮图样旁添了几笔——若是赵木匠在此,会认出那是将杠杆原理与点穴手法结合的古怪招式。
“明日开始,每晚教乡勇认齿轮。”他把残页塞给周老憨,指尖沾到的金砂在牛皮纸上烁烁生辉,“要快,要准,要像狼群咬合猎物的喉咙。”
月光初升时,工地灶台飘起炊烟。苏清鸢清点工具时发现少了两套齿轮组,而守夜乡勇说看见几个黑影往野狼谷方向去了。她转头要找沈砚秋,却见他靠着半成品水车睡着了,掌心还握着那枚崩口的旧锹头——锹头断裂处,新露出的金属断面正泛着暗金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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