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米脂县衙二堂,灯花噼啪一声轻响,爆开一团细小的光晕,旋即黯了下去。沈砚秋放下手中徐光启门生送来的恩科邸报,指尖在“在职官员可应试”的字样上轻轻一叩,烛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身后悬挂的《米脂堪舆图》上,微微晃动。
他刚理清赴京应试的利弊——这是跳出陕西漩涡,直入中枢的快车道,耳边就仿佛响起了朱常浩在王府深处的冷笑,以及绥德方向隐约传来的喊杀声。米脂这座他一手从饥馑、匪患和乡绅夹缝中拉扯起来的城池,在他离去后,能否承受得住这内外交攻的压力?
“不能再犹豫了。”沈砚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滞涩,声音在寂静的堂内显得格外清晰,“周老憨,去请苏姑娘、林姑娘,还有王书吏过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几人便已聚齐。周老憨甲胄未卸,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苏清鸢手中还拿着一卷未核完的账册,指尖沾着些许墨迹;林墨雪药箱斜挎,神色沉静;老成持重的王书吏则默默站在下首,目光扫过沈砚秋沉凝的面色,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
“恩科已定,我需即刻赴京。”沈砚秋开门见山,话语如石投静水,“然我离去,米脂顿失支柱。朱常浩恨我入骨,绥德匪患未靖,境内乡绅亦有余孽窥伺。故此,米脂后事,需托付诸位。”
周老憨闻言,虎目一瞪,当即抱拳:“大人!您去哪儿,俺老周就跟到哪儿!这米脂……”
沈砚秋抬手止住他后面的话,目光锐利如刀:“你跟我走,这八百乡勇谁人能驭?这刚有起色的军屯,谁能镇守?老周,米脂的武力根基,在于乡勇营,而乡勇营的信服,在于你周老憨。你留下,米脂的脊梁骨才不至于软下去。”
他话语顿了顿,转向墙上地图,手指点在标注乡勇营驻地、军屯、水利渠网的位置,语气不容置疑:“你之重任有三。其一,统领乡勇营,兵力不可散,操练不可废,尤其是我所授的合击之术与简易格斗,需日日操演。防务重心,首在军屯与武器库,那是我们的命根子,绝不容有失。”
周老憨嘴唇动了动,看着沈砚秋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将话咽了回去,重重抱拳:“喏!俺……俺听大人的!”
沈砚秋微微颔首,目光转向苏清鸢:“清鸢。”
苏清鸢抬起眼帘,眸光清亮,已然会意:“县衙账目、棉纺公坊收支、以及水利渠工的粮款发放明细,我已整理完毕,可随时交接。大人是让我暂管这些?”
“不止。”沈砚秋摇头,“钱粮乃命脉,不能乱。你需总揽度支,县衙账目、公坊盈亏、乃至乡勇营的部分额外用度,皆由你统筹。王书吏辅佐你,他熟悉本地胥吏与乡情,可助你稳住局面。”他看向王书吏,“王老,县衙日常政务,便劳你多费心,遇事多与苏姑娘、周统领商议。”
王书吏躬身领命:“老朽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大人所托。”
沈砚秋最后看向一直沉默的林墨雪:“墨雪。”
林墨雪轻轻拍了拍腰间的药箱,声音温和却坚定:“医营不会散,流民安置点的疫病防治也会继续。我已备足常用药材,并训练了数名懂包扎煎药的妇人,民生疾苦这一块,大人可稍安心。”
“好。”沈砚秋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肃容道,“然诸事纷杂,需有章法。我离之后,若遇寻常事务,你五人可协商决断。若遇重大变故——如王府再次强压、大规模匪患叩城、或是上官有意刁难夺权,”他声音沉了下去,“切记,不可硬拼,首要之事,是八百里加急,分别呈报陕西巡按御史,与京师的徐光启徐大人。”
他走到书案前,提笔疾书,写罢吹干墨迹,将其递给苏清鸢:“这是我留给巡按与徐大人的密信副本,陈明米脂现状与我之托付。你保管好,若真到万不得已,可凭此信向二位大人陈情求援。”
苏清鸢接过,只觉得那薄薄一张纸却重若千钧,小心折好,放入贴身袖袋之中。
安排已毕,堂内一时寂静。周老憨忍不住又问:“大人,您……您就带两个人走?路上万一……”
沈砚秋走到窗边,推开支摘窗,夜风涌入,带着陕北黄土特有的干冽气息。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以及更远处隐约的山峦轮廓,缓缓道:“米脂更需要人手。赴京之路,纵有险阻,我自有应对之策。你们守好这里,便是我最大的助力。”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眼前这几位从困顿中一路走来的同伴,周老憨的忠勇,苏清鸢的干练,林墨雪的仁心,王书吏的老成,这一切共同构成了米脂如今的安稳。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记住,守住米脂,不仅是为我沈砚秋守住一个根基,更是为这数万刚能吃上饱饭的百姓,守住一方安宁。此处安稳,我在京城,方能心无旁骛。”
他没有再说更多鼓舞的话语,但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与托付,已让周老憨攥紧了拳,苏清鸢抿紧了唇,林墨雪眼神更加沉静,王书吏的腰杆也挺直了几分。
“都去准备吧。”沈砚秋最后道,“明日,我便启程。”
众人无声退去,脚步声消失在廊下。沈砚秋独自立于堂中,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悠长。案头那盏油灯,灯芯又结出了一朵新的灯花,在夜色中静静燃烧,映亮了一角,却照不透前路所有的迷雾。他知道,京城是更大的漩涡,而米脂,是他必须稳固的后方。今夜之后,征途将是另一番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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