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梆子还在巷口回荡,沈砚秋的指尖已触到账册深处那道隐秘的夹层。霉尘在晨光中翻涌成金屑,露出半页泛黄的兵籍册——墨迹潦草如鬼画符,却盖着延绥镇总兵的朱印。
万历四十六年...他喃喃念出边缘小字,忽然将整册账本倒提抖落。碎纸片如枯蝶纷飞,其中一片赫然写着实领八百匹,与账面采买战马三千匹的记载撞个满怀。
窗外传来赵五的咳嗽声,鹌鹑补子的身影在窗纸后晃成惊弓之鸟。沈砚秋不动声色将碎纸塞进《农政全书》,书页间夹着的米脂田契却突然滑落——地契背面竟有朱常浩王府的暗纹。
大人。赵五端着茶盘蹭进门,茶沫溅湿了袖口,崔郎中让问...今日能核完多少?
沈砚秋用田契盖住兵籍碎片:且看赵书吏肯拿出多少真账本。他忽然抽出夹在书中的舆图,指尖点着延绥镇与米脂之间的山路,去岁运粮队在此遇伏,丢失军粮五百石——可兵部记载分明是八百石。
茶盘哐当落地。赵五蹲身收拾碎瓷,脖颈渗出油汗:定、定是山贼贪心...
山贼倒比户部会算账。沈砚秋摊开舆图背面,那里用炭条画着运粮路线与时间,五百石粮要二十辆大车,遇伏处山道仅容双马并行——赵书吏不如算算,车队该排多长?
日头渐高,值房角落的滴漏坠下第七颗铜珠时,沈砚秋已拼出三处矛盾。当他在修缮营房项下发现重复支取的五千两银票存根时,苏清鸢抱着新账册出现在院中。
陕西藩司送来的历年军饷册。她声音清亮如磬,目光扫过赵五惨白的脸,倒有件趣事——赵书吏老家通州的宅子,去年翻修用了二百两。
赵五猛地扑向账架,抽出本厚册欲撕。沈砚秋早抬脚抵住架格,震落的本子砸出夹页——是崔应元府上采购辽东参的清单,数量足够喂饱三千亲兵。
好个清贫书吏。沈砚秋拾起清单,对着日光看水印,这纸是苏州特供,每张作价五钱银。
窗外忽然传来货郎急呼:走水啦!浓烟从档案库后窗涌出,赵五趁机要逃,却被门槛绊倒。沈砚秋拎起铜壶泼湿布巾,逆着人流冲进库房——火苗正舔舐着西北军饷的原始凭证。
救...救火!赵五在门外跺脚,眼神却往燃着的卷宗瞟。沈砚秋挥巾扑打火焰,烫焦的官袍袖口露出内衬的田黄石印章。在最后一份凭证化作灰烬前,他瞥见实发六成的批注与阉党特有的花押。
黄昏时分,沈砚秋抱着熏黑的账本走出库房。崔应元立在廊下盘核桃,孔雀补子沾着烟灰:沈主事真是拼命。
不及崔郎中未雨绸缪。沈砚秋亮出袖中残页,那上面有半枚焦糊的花押,这火候恰到好处——再旺半分就要烧着辽东军粮的账了。
暮鼓声中,苏清鸢在寓所摊开熏黑的账册。炭条划过纸面,渐渐连成蛛网:虚报的战马、克扣的军粮、消失的修缮银...最终都指向同一个花押。
是魏公公的外甥。她指尖点着花押旁的暗记,管着辽东军需采买。
沈砚秋用田黄石印章蘸墨,在废纸上烙出同样纹路:赵五今日偷塞给我这个。那是半张酒肆收支单,背面写着初三,崔府收辽东参二百斤。
更夫梆子敲过二巡,他忽然将残页凑近烛火。焦痕渐显处,竟浮出朱常浩三字——与账册花押叠成重影。
窗纸突然破了个洞,有竹管悄悄伸入。沈砚秋吹熄烛火,在黑暗里摸向腰间格斗术残页。夜风卷着迷烟灌进来,带着阉党特制的甜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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