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秋从宫中回到户部值房时,暮色已浓。他反手合上门扉,指尖在门闩上停留片刻,确认落锁的轻响在寂静的官廨中格外清晰。方才面圣时,崇祯虽未明言辽东军粮之事,但那句“爱卿近日辛苦了”背后的深意,让他心头发沉。
他踱到书案前,目光扫过整齐码放的文书。白日里故意让崔应元瞧见的那本空白册子,此刻正躺在最显眼处。沈砚秋唇角掠过一丝冷笑——阉党果然上钩了。
“大人。”苏清鸢的声音在窗外响起,三长两短的叩击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沈砚秋推开后窗,见她一身夜行衣裾沾着露水,发间还别着半片枯叶。“通州码头有消息了?”他压低声音。
“运粮的不是盐商,是崔应元妻弟名下的商队。”苏清鸢递来一卷薄纸,墨迹犹湿,“他们从江南收购陈米,要走海运往辽东。船期定在三日后,正好赶上辽东军粮告急的奏报抵达京城。”
沈砚秋就着烛火展开纸卷,指尖在“陈米”二字上重重一顿。好毒的计策——若他用这批霉变的粮食解辽东之困,轻则将士哗变,重则通敌叛国的罪名就会扣下来。
“徐先生府上可还安宁?”
“增派了两个人盯着后门。”苏清鸢蹙眉,“但魏忠贤的眼线比我们想的更多。今日午后,有个卖绒花的妇人一直在徐府外转悠。”
沈砚秋从怀中取出真正的盐税核算明细。这本册子比寻常账册厚实许多,每一页都密密麻麻标注着盐商资产来源、税银流向,甚至还有几个大盐商与阉党往来的蛛丝马迹。
“把这个送去徐府。”他将册子递出窗外,“就说是前日借的农书,如今完璧归赵。”
苏清鸢接过册子,指尖触到封皮内侧的凸起——那里嵌着一枚薄如蝉翼的铜钥,是开启徐府密匣的机关。她会意点头,将册子贴身藏好:“崔应元那边?”
“让他查。”沈砚秋吹熄烛火,在黑暗中轻声道,“等他发现那本册子是空的,就该狗急跳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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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时分,沈砚秋独自走在回寓所的青石板路上。月色被浓云遮蔽,只有沿街商铺悬着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投下变幻不定的光影。
他在一处书画铺前驻足,假装欣赏悬在门外的山水画,眼角的余光却扫向身后。两个黑影迅速隐入巷口,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果然跟来了。
沈砚秋不疾不徐地拐进常去的面馆,要了碗阳春面。热汤氤氲的蒸汽中,他状似无意地将一枚铜钱压在碗底——这是给店家的暗号,意思是“有尾巴”。
当他走出面馆时,身后只剩下一个跟踪者。另一个想必是去报信了。
寓所的门锁有被撬动的痕迹,虽然重新锁好,但锁芯里残留着极细的铁屑。沈砚秋推门的手顿了顿,转身走向隔壁院落——那是他早已租下的空宅,与自己的寓所有一墙之隔。
他在黑暗中静坐良久,直到隔壁传来细微的响动。来人很是谨慎,翻查了书案、衣柜,连床板都轻轻敲过,显然在找什么东西。
约莫一炷香后,响动停止了。沈砚秋贴近墙壁,听见极轻的对话声:
“没有册子。”
“确定?”
“连暗格都查过了。”
脚步声远去后,沈砚秋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拨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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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沈砚秋刚踏入户部衙门,就觉察到异样的气氛。几个书吏聚在廊下交头接耳,见他来了立即散开,眼神躲闪。
崔应元迎面走来,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沈郎中昨日面圣,想必又得了什么差遣?”
“不过是寻常奏对。”沈砚秋淡然还礼,“倒是崔侍郎,听说尊府上近日宾客盈门?”
崔应元脸色微变,强笑道:“沈郎中消息倒是灵通。”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沈砚秋瞥见崔应元袖中露出一角黄纸——那是宫中专用的奏事笺。
回到值房,他发现书案上的文书被人动过。虽然摆放次序未变,但最上面那本奏折的系带打结方式与他习惯的不同。
“大人。”一个小吏端着茶壶进来,声音发颤,“方才...方才崔侍郎派人来取过盐税的档案。”
沈砚秋接过茶壶,发现壶底压着一张字条:「辽东急报已至通政司」。
他不动声色地将字条在烛火上燎了,灰烬落入笔洗。“知道了。”他抬眼看向小吏,“你去告诉崔侍郎,盐税档案都在库房,若要查阅,需你我二人同去。”
小吏如蒙大赦,快步退下。
沈砚秋展开一张辽东地图,指尖从山海关缓缓滑向宁远。阉党选择在此时发难,必是算准了军粮转运的时机。若他猜得不错,那批陈米此刻应该已经装船,只等——
“沈大人!”一个太监急匆匆闯进来,“皇上急召!”
沈砚秋整了整官袍,将地图折好塞入袖中。经过崔应元的值房时,他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宫轿候在衙门外,引路的太监低声道:“皇上发了脾气,说是辽东八百里加急...”
沈砚秋颔首表示知晓。轿帘落下的瞬间,他看见崔应元站在衙门口,面色阴沉如铁。
这场风雨,终究是躲不过了。但他备下的,又何止是几本账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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