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年攥着那份西北棉布专卖契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盯着契约上年供三十万匹的字样,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九万两的利润在他脑中飞快盘算着,几乎能听见算珠劈啪作响的声音。
沈郎中,他终是抬起头,嗓音带着刻意压制的平稳,这专卖权......当真能写入官契?
沈砚秋执起案上青瓷茶盏,盏盖轻叩边缘发出清脆一响。陈老爷是怀疑户部的印信,还是怀疑沈某的承诺?他呷了口茶,目光扫过其余几位大盐商,三十万匹只是首批。若诸位经营得当,来年增至五十万匹也未可知。
堂内响起一片抽气声。赵德贵一把抢过陈永年手中的契约,眼睛死死盯着利润核算那栏,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可这增税......
赵老爷,沈砚秋放下茶盏,声量不大却让满堂霎时静默,您去年将五万引盐转卖徽商,差价七万两未缴分文税银。按《大明律》,这够不够流放三千里?
赵德贵脸色唰地惨白,契约从他颤抖的手中飘落在地。
苏清鸢适时上前拾起契约,用一方素帕轻轻拂去灰尘。诸位老爷,她声音清凌凌的,像碎玉敲在冰面上,棉布专卖的利润足以弥补增税,更别说还能拓展西北商路。这般好事,平日求都求不来。
李茂才等中小盐商此刻也围拢过来。这位一直谨小慎微的盐商首领,竟破天荒地挺直了腰板:沈大人给我们减税,还保证盐引供应,我等感激不尽!若有人还想闹事,我李茂才第一个不答应!
对!我们不答应!中小盐商们齐声应和,声浪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落下。
陈永年环视四周,突然意识到盐商阵营早已分化。他弯腰捡起契约,苦笑着对沈砚秋拱手:陈氏盐行......愿遵新政。
这一声如同堤坝决口,其余大盐商纷纷跟进。方才还铁板一块的抗议阵营,转眼间土崩瓦解。
沈砚秋唇角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既然诸位都无异议,他击掌三下,候在堂外的户部书吏鱼贯而入,那就请诸位在这份盐税新政承诺书上签字画押。
承诺书在案上一字排开,墨迹未干。陈永年执笔时手腕微颤,一滴墨汁落在年纳盐税十五万两的数字上,迅速晕开一团黑斑。
且慢。沈砚秋忽然出声。
所有人动作一顿,堂内空气再度凝固。
沈某还有个条件。他踱步至堂前,玄色官袍在烛火下泛着幽光,即日起,诸位的盐引分配与棉布专卖权挂钩。但凡有一季税款拖欠,专卖权立即废止。
陈永年笔尖悬在半空,喉结上下滚动。他与其他两位东林姻亲交换眼神,三人眼底都是同样的挣扎——这等于将命脉彻底交到了沈砚秋手中。
当然,沈砚秋话锋一转,若诸位今年完税及时,沈某可奏请朝廷,将诸位的盐引额度提高两成。
恩威并施,软硬兼施。陈永年长叹一声,终是在承诺书上落下自己的名字。笔锋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像极了命运转折的序曲。
签字画押持续了半个时辰。当最后一位盐商按完手印,沈砚秋对苏清鸢微微颔首。她立即取出一摞早已备好的棉布专卖官契,开始逐一分发。
契约三年为期,沈砚秋环视众人,望诸位好自为之。
盐商们捧着官契陆续退去。李茂才落在最后,临出门前突然转身,对着沈砚秋深深一揖:沈大人今日之恩,李某永世不忘。
待堂内重归寂静,苏清鸢轻声道:崔应元安插的眼线,方才在门外都看见了。
正好。沈砚秋指尖轻叩案几,让他回去告诉主子,盐税这事,到此为止。
暮色渐浓,户部衙门的灯笼次第亮起。沈砚秋站在廊下,望着盐商们的轿子消失在长街尽头,忽然对苏清鸢道:你去查查,陈永年他们在京城的产业。
苏清鸢会意:大人是担心他们阳奉阴违?
防人之心不可无。沈砚秋转身往值房走去,更何况......
他话音未落,一个锦衣卫装束的汉子匆匆穿过庭院,附在苏清鸢耳边急语几句。苏清鸢脸色微变,快步近前低报:刚得的消息,崔应元今早调了山东、河南的粮船,说是要统筹调配
沈砚秋叩击桌面的手指倏地停住。
山东、河南——正是他计划中调往辽东军粮的主要来源。
看来有人不想让盐税风波到此为止他望着渐暗的天色,声音里透着冷意,去请徐光启先生过府一叙。另外......让咱们在驿馆的人盯紧辽东来的信使。
晚风掠过庭院,带着一丝山雨欲来的潮湿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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