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三策定粮破死局
文华殿内落针可闻,唯有崇祯皇帝手指轻叩御案的细微声响,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沈砚秋身上,等待着他那“详细道来”。
沈砚秋深吸一口气,压下因方才激烈对峙而微促的呼吸。他知道,抛出玉米只是破了魏忠贤“无能解粮”的指控,真正的考验,在于如何将这新作物,变成能填饱辽东将士肚子的实实在在的军粮,且要堵住所有可能被阉党利用的漏洞。
他再次躬身,声音清晰而沉稳,不再看脸色铁青的魏忠贤,只面向御座上的君王:
“陛下,辽东军粮之困,源于转运损耗、吏治不清与地利不足三者交织。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终非长久之计。臣有三策,或可标本兼治。”
他略一停顿,确保皇帝的注意力被吸引,才继续道:
“其一,固本清源,严查转运积弊,确保饷银、调拨粮秣足额到位。此前分级盐税之法,已初见成效,当继续推行,并扩大至漕运、仓储环节。臣建议,由陛下钦点御史,会同户部、兵部清廉官员,组成‘辽东军饷粮秣稽查房’,专司核查往来账目,抽查运输粮秣质量。凡有克扣、以次充好者,无论涉及何人,一经查实,立斩不赦!此策,旨在堵住贪腐漏洞,确保朝廷心意,能原原本本送达边关。”
这番话掷地有声,几个原本眼神闪烁的阉党官员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沈砚秋此举,不仅是要延续他之前的盐税政策,更是要借皇帝之手,在军粮调配体系中打入一根楔子,一个由皇帝直领、他可能间接影响的监察机构。这已不仅仅是解决军粮,更是触及了权力格局。
崇祯眼中精光一闪,显然对此颇为动心。他最恨官员贪墨,尤其是克扣军饷。“准!此事由你拟个详细章程,朕亲自点选人手。”
“臣领旨。”沈砚秋心中稍定,第一步成了。他立刻抛出第二策:
“其二,因地制宜,广开辽东军屯,以玉米为首选,辅以薯类等耐寒耐瘠作物,力求自给。此策需人、需技、需时。臣举荐三人:一,请徐光启徐大人及其门生,负责育种、选地、传授种植之法;徐大人于农事一道,冠绝当世,且有推广甘薯成功先例,必能胜任。”他看向一旁须发皆白的徐光启,徐光启微微颔首,面露慨然之色。
“二,”沈砚秋话锋一转,声音提高了几分,“臣举荐宁远参将秦玉容,协管辽东军屯事宜,负责组织边军、军户垦荒耕种,护卫屯田安全。”
“不可!”魏忠贤终于忍不住,尖声打断,“秦玉容乃袁崇焕旧部,一介武夫,岂懂农事?让她协管军屯,万一有失,谁担得起责任?沈砚秋,你举荐此人,莫非存有私心?”
沈砚秋早已料到有此一问,他不慌不忙,转向魏忠贤,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九千岁,秦参将确实出身行伍,然其在米脂协防期间,曾亲自督导军户垦荒,熟知边军与军户情形,于组织调度一道颇有章法。军屯非比民田,需在战时迅速转为守备,非熟知军务、得边军信服者不能统筹。至于农事,自有徐大人及其门生指导,秦参将只需管好人事、护卫即可。若论私心,”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朝文武,“臣之私心,便是希望辽东将士能吃饱肚子,能守住我大明江山!敢问九千岁,除此之外,臣还能有何私心?”
他再次将问题提升到国本高度,噎得魏忠贤一时语塞。崇祯看着沈砚秋,又瞥了一眼脸色难看的魏忠贤,心中权衡。他需要能办事的人,也需要平衡。沈砚秋举荐秦玉容,确实有借助其在边军影响力的考量,但若能成事,利大于弊。
“秦玉容……朕记得她前番护粮有功。”崇祯沉吟道,“便依你所奏,令其协管。然军屯之事,若有差池,朕唯你是问!”
“臣,愿立军令状!”沈砚秋毫不犹豫,再次叩首,“若一年之内,辽东军屯所产玉米,不足以使军粮自给率提升三成,臣甘愿领受任何处置!”
又是军令状!殿内众人暗自吸气,这沈砚秋的胆子,真是泼天的大!一年,三成自给率,这目标何其艰难!
不等众人消化,沈砚秋已然抛出第三策:
“其三,新政护航,特许便宜之权。辽东军屯初兴,必遇地方豪强、旧有利益阻挠,乃至后金细作破坏。臣请陛下赐下密旨,许臣与秦参将、徐大人等,于辽东军屯事宜上,有临机专断之权,可调动当地卫所兵力护卫,可弹劾、乃至暂时羁押阻挠军屯之官员、乡绅,事急可从权,事后禀报。如此,方能排除万难,速见成效。”
这一策,更是石破天惊!这几乎是要在辽东军屯区域,形成一个独立于原有官僚体系之外的小权力中心!虽然沈砚秋强调是“于事急可从权”,但这“专断之权”的边界在哪里?弹劾、羁押地方官员?这权力太大了!
魏忠贤一党的人立刻躁动起来,纷纷出言反对。
“陛下,不可!此例一开,恐成藩镇之祸!”
“沈砚秋其心可诛!这是要割据辽东吗?”
沈砚秋立于指责的中心,身形挺拔如松,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一步,没有足够的权力保障,前两策在盘根错节的辽东,很可能寸步难行。他朗声道:“陛下!此权仅限于军屯推广相关事宜,且有时限,待军屯步入正轨,此权自当收回。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若处处掣肘,事事禀报,待公文往来,战机已失,屯田荒废,将士依然饥肠辘辘,则今日朝议,还有何意义?臣请此权,非为私利,实为打破僵局,解辽东倒悬之急!”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崇祯,将最终的决定权,交到了这位年轻而多疑的皇帝手中。是选择信任他这把看似锋锐却可能伤手的刀,去劈开辽东的死结,还是因忌惮而退缩,维持那早已千疮百孔的现状?
崇祯的手指停止了敲击,他凝视着沈砚秋,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徐光启屏住了呼吸,魏忠贤阴冷地眯起了眼。
良久,崇祯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朕,准卿所奏。三策并行,着沈砚秋全权统筹辽东军屯事宜,赐密旨,许其……临机专断之权。”
“陛下圣明!”沈砚秋深深叩首,额头触及冰凉的青砖,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压力。他知道,皇帝的金口一开,他算是真正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再无退路。
退朝的钟声响起,官员们各怀心思,鱼贯而出。沈砚秋落在后面,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那道来自魏忠贤方向,几乎要将他刺穿的阴冷目光。
他稳步走出文华殿,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看着宫墙上方那片湛蓝的天空。
三策已定,圣心已许,接下来,便是真刀真枪的战场了。辽东那块土地,等待他的,绝不仅仅是等待播种的荒田。他摸了摸袖中那本早已准备好的、更详细的《辽东军屯推行细则》,那里面,不仅有种植规划,还有人手调配、钱粮预算,甚至……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预案。
“沈大人。”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是徐光启。
沈砚秋转身,恭敬行礼:“徐先生。”
徐光启看着他,目光中带着欣赏,也有一丝担忧:“棋行险着,步步惊心。辽东之行,万事小心。”
“学生明白。”沈砚秋点头,“玉米种苗、农书图谱,还有精通种植的门生,就劳烦先生尽快筹措了。”
“放心,老夫已去信门生,不日便可集结。”徐光启抚须道,随即压低声音,“你方才索要那‘临机专断’之权,锋芒过露,恐已成众矢之的啊。”
沈砚秋望向宫门外那象征着权力与纷争的重重殿宇楼阁,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学生如今,还怕多做几个箭靶么?他们若不来,学生反倒要失望了。”
只是,这射来的第一支冷箭,会来自何处?是朝堂,还是……已然遥远的辽东?他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那里面,似乎还残留着方才在殿上,因紧握而泛白的指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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