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静止了许久。
窗外远远传来零星的爆竹声，提醒着人们旧岁将辞。
屋内的炭火也渐渐弱了下去。
沈亦舟终于动了。
他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放下手中的水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嗒”一声。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动作却轻柔得像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
他绕过桌子，走到沐颜汐身边。蹲下身，与她平视。
“沐颜汐？”他压低声音，试探地轻唤了一声。
回应他的只有均匀清浅的呼吸。
她睡得很沉，对周遭的一切毫无所觉。
沈亦舟的目光在她沉静的睡颜上又流连了片刻，那浓密的睫毛，那微红的颊，那温软的唇……每一处细节都像带着钩子，牵扯着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最终，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了下去，只余下一片深沉的、近乎凝滞的平静。
他伸出手臂，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小心翼翼。
一只手臂绕过她的肩背，另一只手臂穿过她的膝弯。
入手的感觉很轻，她比他想象中更单薄。隔着那件天青色的云锦新衣，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温热和柔软。
他微微用力，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沐颜汐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动静，无意识地蹙了蹙眉，发出一声极轻的嘤咛，脑袋本能地往他胸口温热的地方蹭了蹭，寻找更安稳的依靠点。
这个无意识的、充满依赖感的动作，像一道细小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沈亦舟强行筑起的壁垒。
他抱着她的手臂猛地一僵，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呼吸也随之一滞。
心跳如擂鼓，在寂静的房间里咚咚作响，震得他自己耳膜发麻。
他站在原地，像一尊突然被点穴的石像，动也不敢动。
过了好几息，怀中的人儿似乎又沉沉睡去，他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迈开脚步，抱着她走向里间那张简陋却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床铺。
短短几步路，他却走得异常艰难，仿佛每一步都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她的呼吸拂在他的颈侧，温热而带着淡淡的酒香。
她的身体那样轻，又那样真实地依偎在他怀里。
一种陌生的、巨大的满足感和一种尖锐的、撕裂般的痛楚在他心头激烈地冲撞着。
终于走到床边。
他弯下腰，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铺好的被褥上。
拉过一旁的厚实棉被，仔细地替她盖好，掖紧被角，确保没有一丝寒风能钻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就势在床边的脚踏上坐了下来。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她清浅的呼吸声，和他自己尚未平复的、有些沉重的呼吸。
炭火的光映照着他半边侧脸，明暗交错，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抿的唇线。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熟睡的面容，眼神复杂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有欣赏，有怜惜，有挣扎，有痛楚，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藏的眷恋。
时间无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骤然响起一阵密集的、由远及近的爆竹声！
噼里啪啦，震耳欲聋，如同密集的鼓点敲碎了旧岁的最后一点时光！
紧接着，远处寺庙浑厚悠长的钟声穿透夜幕，一声，又一声，庄严而肃穆地回荡在天地之间！
咚——！咚——！咚——！
子时正刻！新年到了！
喧嚣的爆竹声和庄严的钟鸣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除旧迎新的热烈与希望。
这声音也穿透了薄薄的窗纸，传入了这方寂静的小天地。
沈亦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惊得微微一颤，目光却依旧没有离开床上安睡的人。
在那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和悠远的钟声里，他微微倾身，靠近她的枕畔，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近乎气音的声量，低低地说了一句：
“沐颜汐，新的一年，愿千般皆如你所愿。”
声音很轻，却仿佛用尽了他此刻所有的力气，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无法言说的祈愿。
祈愿她挣脱桎梏，祈愿她得偿所愿，祈愿她……岁岁平安。
说完，他不再停留。
霍然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这一刻的宁静刻入心底，然后决绝地转身，大步走出了里间。
回到外间，看着满桌的狼藉，沈亦舟眉头微皱。
他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沈家少爷，何曾收拾过碗筷？
但此刻，他几乎没有犹豫。
他轻手轻脚地将那些空盘子、剩菜碟小心翼翼地叠放起来，动作笨拙而生疏。
拿起抹布擦拭桌面时，不小心碰倒了一个空的红酒瓶，瓶子骨碌碌地滚向桌沿，眼看就要摔落在地！
沈亦舟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在瓶子落地前险险地捞住了它！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了几下，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里间的动静——还好，只有平稳的呼吸声。
他长长舒了口气，额头上竟渗出了一层薄汗，比在商场上谈一笔大生意还要紧张。
他放轻了所有动作，像个第一次做贼的新手，屏息凝神，花了比平时多几倍的时间，才勉强将桌面清理干净，把碗碟都堆到了灶间的角落。
做完这一切，他看着总算不那么杂乱的屋子，又回头望了望里间紧闭的房门，这才走到窗边。
推开窗户，凛冽的寒风夹杂着浓烈的硝烟味扑面而来，吹散了他脸上最后一丝暖意和酒气。
他利落地翻出窗外，落地无声，反手轻轻将窗户合拢。
站在院子里，他最后回望了一眼那扇透出微弱灯光的窗户。
屋内一片寂静，仿佛刚才所有的欢声笑语、激烈的对峙、温暖的陪伴，都只是他一个人的幻觉。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酒香和食物香气，证明着那场短暂而虚幻的热闹曾经存在过。
他紧了紧身上的宝蓝色锦袍，转身，大步融入除夕夜喧嚣又冰冷的黑暗中。
来时爬窗的狼狈和满心的关切，此刻都化作了沉甸甸的心事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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