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正慢条斯理地用一方雪白丝帕擦拭着面前一整套薄如蝉翼、莹润剔透的甜白釉瓷餐具，动作优雅得如同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看到沐颜汐三人进来，他微微抬起下巴，琉璃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得意和期待，唇角勾起一个矜持而完美的弧度。
“沐姑娘，沈公子，楚……大侠，” 他刻意在“大侠”二字上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个称呼配楚无妄那冷硬的气质有点滑稽，“请入座。略备薄酒，不成敬意。” 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快夸我快夸我”的潜台词。
长长的紫檀木餐桌上，已然摆满了令人眼花缭乱的珍馐美味。
白玉盘里盛着片得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冰镇鲥鱼，鱼身上点缀着金黄色的蟹黄和翠绿的嫩芽；
赤金碗里是炖得浓稠奶白、香气扑鼻的佛跳墙，里面海参、鲍鱼、鱼翅、花胶等名贵食材若隐若现；
青玉碟中是码放整齐、油光红亮的红烧熊掌；还有清蒸鹿唇、炭烤小羊羔脊、百鸟朝凤（用各种珍禽制成）……林林总总，不下二十道，每一道都极尽精致，色香味形意俱全，将“豪奢”二字诠释到了极致。
穿着统一青衣、容貌清秀的小厮们垂手侍立一旁，随时准备布菜。
沈亦舟撇撇嘴，拉开沐颜汐旁边的椅子，殷勤地替她摆好碗筷（虽然那碗筷精致得他都不敢用力拿），嘴里还不忘小声嘀咕：“花里胡哨，华而不实……”
楚无妄则直接在离主位最远、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下，抱着剑，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环境和那些侍立的小厮，仿佛这不是宴席，而是龙潭虎穴。
他对满桌的珍馐视若无睹，只关心环境是否安全。
苏岑自动忽略了沈亦舟的嘀咕和楚无妄的戒备，他的注意力全在沐颜汐身上。
他示意旁边的小厮，亲自端起一个巴掌大小、通体莹白、似乎是用整块暖玉雕成的汤盅，小心翼翼地放到沐颜汐面前。
“沐姑娘，请先尝尝这道‘玉髓养心汤’。” 苏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此汤以雪山玉髓泉水为引，辅以上年份的野山参、天山雪莲、藏地红景天等数十味名贵药材，文火慢炖十二个时辰，取其精华，滤其渣滓，只余这一小盅清透玉液。最妙的是其中一味主料，” 他刻意顿了顿，微微扬起下巴，加重了语气，“乃是生长于北境绝壁、百年方得一遇的‘冰晶玉参’，其形如冰似玉，药性温和醇厚，滋补元气有奇效。这一盅汤，光是这株参，便价值千金。”
他期待地看着沐颜汐，等着她脸上露出惊讶、赞叹、甚至一丝受宠若惊的表情。
沐颜汐垂眸，看着玉盅里那清亮如水、几乎看不出食材痕迹的汤。
她拿起配套的、同样温润的白玉小勺，舀起半勺，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吹，然后极其斯文地啜饮了一小口。
汤汁入口温润，带着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草木清香，口感极其清爽，几乎尝不出任何药味。
确实费了功夫，也用了心思。
在苏岑灼灼的期待目光中，沐颜汐放下玉勺，抬眸，迎上他的视线，语气平静得如同在评价一碗白开水：“药性中和得不错，尚可。”
尚……尚可？！
苏岑脸上的矜持笑容瞬间僵住，如同精美的瓷器裂开了一道细纹。
价值千金的冰晶玉参！
十二个时辰的文火慢炖！
几十味名贵药材！
就换来了……尚可？！
这女人味蕾是木头做的吗？！
他强忍着掀桌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风度，指向另一道菜：“那……那尝尝这道‘百鸟朝凤’？选用的是……”
“颜汐，尝尝这个鸡腿！看着还行！” 沈亦舟压根没听苏岑在说什么，他已经眼疾手快地撕下那只炭烤小羊羔脊上最肥美的一块肉，献宝似的放到了沐颜汐面前的碟子里，还贴心地蘸好了旁边配着的、据说是西域秘制香料调成的酱汁。他自己则毫不客气地抓起另一只烤得金黄焦香的鸡腿，啃了一大口，一边嚼一边含糊地评价，“嗯，火候还行，就是香料味太重了点，有点抢味。还是颜汐你烤的蜜汁鸡翅好吃！还有上次那个烤红薯！又甜又糯！比这强多了！”
苏岑：“……” 他引以为傲的顶级食材，精心烹制的珍馐，竟然被拿来跟……烤红薯比？！沈亦舟！你舌头被狗吃了吗？！
苏岑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他猛地转向一直沉默的楚无妄，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楚大侠！您尝尝这红烧熊掌！这可是……”
楚无妄正皱着眉，用筷子夹起一块颤巍巍、油亮亮的熊掌肉。
他盯着那肉看了几秒，仿佛在研究某种未知生物的构造。
然后在苏岑殷切的目光注视下，他面无表情地将那块肉塞进嘴里，用力咀嚼起来。
他的腮帮子因为用力咀嚼而微微鼓起，眉头却越皱越紧。
嚼了足足有半盏茶的时间，他才艰难地咽了下去。
然后，他放下筷子，抱着剑，看向苏岑，极其认真、极其客观地给出了他的美食点评：
“韧。”
“费牙。”
言简意赅，字字诛心。
“哐当！”
苏岑手中的白玉筷子失手掉在了昂贵的波斯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呆呆地坐在那里，漂亮的琉璃眸子瞬间失去了光彩，里面充满了巨大的茫然、难以置信和……铺天盖地的委屈！
他精心准备的一切！
他引以为傲的苏家底蕴！
他价值千金的珍馐！
他期待中的惊叹和赞美……
全都……全都化为了泡影！
沈亦舟嫌弃香料味重！
楚无妄嫌弃熊掌费牙！
而那个他重点想要“征服”的沐颜汐，只给了他的玉髓养心汤一个“尚可”！
巨大的落差感和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连日来积攒的委屈、被无视的憋闷、渴望得到认可的失落……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控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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