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妻记（一）
李总最近常对着办公室那面落地窗发呆。二十三层的视野很好，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玻璃映出他微微发福的身影和价格不菲的西装，却照不见他心里的那点龌龊算计。
“李总，这是市场部新来的实习生小杨，王经理让我带她来见见您。”助理小张的声音将他从恍惚中拉回。
转过身时，李总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凝滞了。站在小张身边的女孩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身合体的职业装，却掩不住那股子青春朝气。她微微低头，睫毛很长，笑起来时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李总好，我叫杨小雨，以后请多指教。”声音清脆，像夏日冰镇饮料里的冰块碰撞。
李总轻咳一声，恢复了老板的威严模样，简单交代几句便让她们出去了。门合上的瞬间，他却不由自主地走到门边，透过缝隙再看一眼那渐行渐远的窈窕背影。
那天晚上回家，妻子林静照例为他准备了四菜一汤。结婚十二年，她总是记得他爱吃的每一样菜。饭桌上，她轻声说着儿子小辉在学校得了绘画比赛二等奖的事，李总却心不在焉地嗯了几声。
“你今天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看。”林静关切地问，伸手想探他的额头。
李总下意识地偏头躲开，“没事，公司有点累。”
他的手碰到口袋里硬质的烟盒，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们挤在十平米出租屋里分吃一碗泡面的日子。那时林静总会把碗里唯一的卤蛋夹到他嘴边，笑着说：“你多吃点，干活累。”而现在，她眼角已经有了细纹，曾经亮晶晶的眼睛也变得有些黯淡。
第二天到公司，李总特意绕到市场部转了转。杨小雨正认真对着电脑工作，微微蹙眉的模样让他心头莫名一动。
“还习惯吗？”他走过去，声音不自觉放柔。
杨小雨受宠若惊地站起来，“李总早！挺好的，同事们都很照顾我。”
此后，李总找各种理由接触杨小雨。有时是带她参加商务会谈，美其名曰“培养新人”；有时是下班后以谈工作为名请她吃饭。女孩眼中的崇拜和敬畏让他飘飘然，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
一个月后的商务宴请，李总特意带上了杨小雨。客户灌酒时，他半推半就地替她挡了几杯，手不经意地搭上她的肩膀。女孩脸红了，但没有躲开。
那晚他送她回家，在车里吻了她。杨小雨轻微地挣扎了一下，便顺从了。
“李总，别这样...您有家庭的...”
“叫我志远。”他呼吸粗重，嗅到她发间清新的水果香气，“我和她早就没感情了。”
出轨像滚雪球，一开始只是零星雪花，最后却声势浩大地滚下山崖，再也停不下来。
李总开始在杨小雨身上花钱，买包包、首饰，租了套高档公寓作为他们幽会的地方。女孩从最初的半推半就变得越发主动，时常撒娇讨要礼物。李总都满足了，他享受着这种被崇拜、被需要的感觉，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还年轻有为。
纸终究包不住火。
林静发现丈夫出轨是因为一条领带。那不是她买的领带，却出现在丈夫的衣柜里，上面沾着一根长长的、染成棕黄色的头发。而她是黑色的短发。
女人的直觉让她开始留意丈夫的行踪。手机密码不知何时改了，回家越来越晚，出差频率突然增加。直到有一天，她在丈夫西装内袋里发现了一张珠宝发票，买的是一条她从未见过的项链。
当晚，林静平静地把证据摆在李总面前。
令人意外的是，李总没有预期中的惊慌失措，反而像是等待已久般松了口气。但接下来的对话却走向了意想不到的方向。
“是啊，我是有人了。”他竟然笑了，那笑容刺眼得很，“她年轻，漂亮，最重要的是温柔体贴。你知道你最近几年变成什么样了吗？整天围着孩子锅台转，我们之间有什么共同语言？”
林静愣在原地，仿佛被迎面泼了一盆冰水。
“我从你一穷二白陪到现在，为你生孩子照顾家，这就是你回报我的方式？”她的声音开始发抖。
李总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别说得那么高尚，这些年我缺你吃穿了？哪个女人不生孩子不做家务？人家二十三岁，都知道不断学习进步，你呢？除了菜市场打折和邻居八卦，还关心什么？”
这句话像一把刀，精准地捅进了林静心里最脆弱的地方。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了餐桌边缘。
第二天，李总干脆搬去了那套公寓。杨小雨表现得异常欢喜，把他的衣物整整齐齐挂进衣柜，还买了一对情侣杯。
“志远，你会离婚吗？”她偎依在他怀里，手指在他胸前画着圈。
李总含糊地应了一声。实际上，他还没想那么远。出轨的刺激和新鲜感让他沉迷，但真要拆散家庭，又是另一回事了。毕竟，他和林静有这么多年的感情，还有个十岁的儿子。
然而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控制。
林静来公司找他那天，李总正在开会。助理匆忙进来低声说夫人来了，脸色很不好。他心里一紧，急忙结束会议回到办公室。
林静站在窗前，背影单薄而僵硬。听到开门声，她转过身来，眼睛红肿但目光如炬。
“我要见见她。”她直截了当地说。
李总皱眉：“别闹了，这里是公司。”
“那我就在这儿等，等你带我去见她。”林静平静地说，在沙发上坐下，“或者我现在自己去市场部问问，哪位是杨小雨。”
李总额角渗出冷汗。他从未见过妻子这般模样，那种平静下的决绝让他心惊。最终，他妥协了，答应安排见面，只求她先回家。
然而这之后，李总开始找各种借口推脱。他不敢让两个女人见面，潜意识里害怕面对某种他不敢承认的后果。同时，杨小雨逼得越来越紧，开始问具体什么时候离婚。
更让他心烦的是，公司最近出了些问题。一个大客户突然终止合作，财务总监暗示账目有些不对劲，但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李总忙得焦头烂额，开始频繁出差，连电话都常常顾不上接。
直到一个月后，当李总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公寓，发现杨小雨已经不辞而别。她带走了所有私人物品和值钱的东西，只留下一张字条：
“志远，我想我们还是不合适。谢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勿找。”
李总愣在原地，第一反应不是伤心而是松了口气。但这轻松没持续多久——他发现书房抽屉被撬了，里面几份重要合同和公章不翼而飞。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财务总监打来的急电：“李总！出大事了！我们那个新能源项目的资金链断了，对方公司根本就是个空壳！杨小姐她...她好像和那家公司有关系...”
李总耳边嗡的一声，财务总监后面的话他几乎听不清了，只捕捉到几个关键词：“挪用资金”、“法律责任”、“警方已经介入”。
手机从手中滑落，撞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李总瘫坐在真皮沙发上，突然想起林静曾经提醒过他，说感觉新能源那个项目不太对劲，建议他多做背景调查。当时他是怎么回应的来着？
——“你懂什么生意上的事？”
冷汗顺着脊梁滑下。他慌乱地捡起手机，颤抖着拨通了林静的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但传来的却不是妻子的声音。
“爸爸？”儿子小辉带着哭腔说，“妈妈住院了，外婆说妈妈得了很严重的病...你怎么都不来看我们？”
李志远只觉得天旋地转，电话从再次手中滑落。他茫然地环顾这间豪华却冰冷的公寓，突然发疯似的冲出门去。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刺鼻。李志远一路问询，终于找到正确的病房。推开门的那一刻，他看到林静躺在苍白的病床上，手臂上挂着点滴，整个人瘦得脱了形。
岳母坐在床边，闻声抬头，眼神冷得像冰。
“出去。”老人压低声音却字字如刀，“你现在没资格来看她。”
李志远僵在原地，视线越过岳母看向病床。林静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看到他，她眼中掠过一丝复杂情绪，随即又归于沉寂。
“妈，让他进来吧。”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平静。
岳母愤然起身，走出病房前狠狠瞪了李志远一眼。他挪到床边，双腿沉重如灌铅。
“静静，我...”话堵在喉咙里，他忽然不知从何说起。
林静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怨恨也没有悲伤，那种近乎漠然的平静比任何指责都令人心慌。
“公司出了问题，”她轻声说，不是疑问句。
李志远猛地抬头：“你怎么...”
“我提醒过你，那个项目有问题。”林静叹了口气，那气息微弱得让人心碎，“李志远，我们结婚十二年，我太了解你了。你总觉得自己聪明绝顶，听不进不同意见，尤其是我的。”
李志远跌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双手捂住了脸。许久，压抑的哽咽从指缝间漏出来。
“对不起...静静，对不起...我错了...”
林静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天花板。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没入鬓发。
“离婚协议我已经签好了，”良久，她终于开口，“放在家里书房抽屉。财产分割方面，我只要儿子抚养权和我们现在住的房子。毕竟...”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发颤，“公司现在的情况，也没多少可分的了。”
李志远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不！静静，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知道错了，我真的...”
“机会？”林静缓缓转过头，第一次正视他，“当你拿着那条染着别人头发的领带回家时，给过我机会吗？当你说我一无是处不如别人时，给过我尊严吗？李志远，有些伤口太深了，愈合不了。”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一位医生拿着检查报告走进来。看到李志远，医生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专业表情。
“李太太，您的活检结果出来了。”医生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志远一眼，“好消息是不是恶性肿瘤。但您长期的情绪压抑和过度劳累导致免疫系统严重受损，需要长期调养。”
李志远的心猛地一沉。情绪压抑...过度劳累...
医生离开后，病房里陷入窒息般的沉默。
“你从来没有注意过，我去年就开始吃抗抑郁药了。”林静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当然，你那么忙，怎么会注意到这些小事。”
李志远想起很多被他忽略的细节：妻子深夜独自站在阳台上的背影，浴室柜里那瓶他从未问过的白色药片，还有她日渐消瘦的身形和眼下总是消退不了的青黑...
原来一切的崩塌早有征兆。
出院后，林静带着儿子搬回了娘家。李志远尝试过挽回，但每次都碰壁而归。更糟糕的是，公司危机全面爆发——杨小雨卷走的不仅是资金，还有大量商业机密。曾经小有成就的公司转眼间风雨飘摇。
一个雨夜，李志远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接完了又一个催债电话后，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手机屏幕亮起，是条新闻推送：“知名企业家涉嫌非法融资被捕，其女秘书杨某涉嫌共同犯罪...”
李志远苦笑着放下手机。窗外城市华灯初上，万家灯火中再也没有一盏是为他而亮。
他打开抽屉，拿出那份离婚协议。林静的签名清晰决绝，一如她最后的眼神。
笔在手中转了转，最终落了下去。
签完字，李志远拨通了林静的电话。响了三声后，那边接起来，但没人说话。
“静静，”他声音沙哑，“协议我签了。房子...我会尽快过户给你。还有...”他深吸一口气，“谢谢你，陪我走过最苦的日子。对不起，我没能陪你走到最后。”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终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保重。”
忙音响起，李志远握着手机，久久没有放下。雨点敲打着玻璃窗，一道道水痕扭曲了窗外的霓虹灯光，如同他破碎倒影中的二十三楼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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