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绳专挑细处断（三）
几道手电光柱交织着，刺破后院沉滞的黑暗，齐齐聚焦在角落那点微弱的反光上。
那确实是一块镜子碎片，不大，巴掌大小，边缘参差锋利，像是从什么更大的镜面上磕下来的。它半掩在枯黄的落叶和几块碎砖头之间，镜面朝上，幽幽地反射着来自上方的人造光，以及更上方那片无边无际的、墨沉沉的夜空。
“他……让我们拿这个？”赵强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一块碎镜子？从这脏兮兮的后院？在这样一个夜晚？
王磊没说话，他盯着手机屏幕上那简短的三个字——「拿上来。」——感觉那字迹仿佛带着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他抬头看了看黑黢黢的楼道，又看向楼下那片被黑暗包裹的角落。一种荒谬又沉重的牵引力拖拽着他。
“我下去。”王磊把手机塞回口袋，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跟你一起！”赵强立刻跟上。
另外两个朋友互相看了一眼，留在了门口，“我们……我们在这接应。”
下楼，绕到楼后。夜风穿过楼间距，带着一股潮湿的、植物腐烂的气息。后院没有灯，只有远处路灯一点模糊的光晕渗透过来，勉强勾勒出杂物和荒草的轮廓。脚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脆响，在这寂静里被放得极大。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角落。那块碎镜子就静静地躺在那里，镜面蒙着一层薄灰，边缘沾着泥土。
王磊蹲下身，没有立刻去捡。他用手电光仔细照着它。镜子很普通，就是家里最常见的那种玻璃镜，背面水银涂层有些许剥落。它躺在这里多久了？是李默扔的？还是别的住户丢弃的？
“磊子……”赵强在他身后，声音有些发紧。
王磊深吸一口气，像是怕惊动什么，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镜子没有刃口的侧边，将它捡了起来。入手一片冰凉，沉甸甸的，比想象中更有分量。
就在镜子离开地面的瞬间，王磊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
他浑身一僵，几乎要将镜子脱手。赵强也听到了，猛地凑近。
王磊用空着的那只手掏出手机，屏幕亮着，依旧是那个名字。
新的信息。
「照照看。」
三个字，像三颗冰锥，扎进王磊的眼底。
照照看？看什么？看自己？还是看……别的什么？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捏着镜子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抬起头，看向赵强，后者脸上也是同样的惊惧和茫然。
“他……他到底想让我们看什么？”赵强的声音带着颤音。
王磊没回答。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块冰冷的碎片。镜面里，映出他自己一部分模糊而扭曲的脸，被手电光从下方照着，显得异常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困惑。还有他身后，赵强半张紧张的面孔，以及更后方，那片吞噬光线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就是李默每天看到的吗？透过这块破碎的、被遗弃的镜子，看到的是一个同样破碎的、被遗忘的世界，以及他自己疲惫而模糊的倒影？
“上去。”王磊的声音沙哑，他握紧了镜子和手机，转身就往回走。脚步比下来时更急，更乱。
重新回到李默家的客厅，关上门，将外面的夜色隔绝。但那块被带回来的碎镜子，却让屋内的空气变得更加粘稠、更加诡异。
“现在怎么办？”留在屋里的朋友看着王磊手里的镜子，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王磊把镜子放在那张旧书桌上，铁皮盒子旁边。四双眼睛都死死地盯着它，仿佛那不是一个死物，而是一个随时可能睁开眼睛的活物。
手机安静得出奇。那条「照照看」之后，再没有新的指令。
“就……就这么看着它？”赵强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恐惧、疑惑、还有一丝被愚弄的愤怒，在沉默中发酵。
突然，王磊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猛地拿起那块镜子，不是对着自己，而是对着空荡荡的客厅，缓缓移动。
手电光跟随着镜子的移动。镜子像一只冷漠的眼睛，扫过冰冷的墙壁，扫过空着的沙发，扫过那张李默最后躺卧其旁的地面……
当镜面掠过沙发与墙壁之间那个狭窄的缝隙时，王磊的动作顿住了。
镜子里，映出了那片阴影角落的影像。在灰尘和几根掉落的电线之间，似乎……有一个小小的、不属于那里的凸起。
“那里有东西！”王磊低呼一声。
几个人立刻围了过去。赵强伸手进那个缝隙，摸索着，手指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书本大小的物体。他小心地把它掏了出来。
是一个棕色的硬皮笔记本。封面没有任何字样，边角磨损严重，看得出经常被翻动。
笔记本。
李默的笔记本。
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心头都掠过一丝明悟——也许，这才是李默真正想让他们找到的东西。那块碎镜子，只是一个指引，一个冰冷的、沉默的坐标。
王磊放下镜子，他的手指因为激动和某种预感而微微颤抖。他翻开了笔记本的第一页。
里面是李默那熟悉而略显拘谨的字迹，密密麻麻，写满了一页又一页。不像铁盒里那些零散的便签，这是一本连贯的、私密的记录。
他翻看着，速度越来越快，脸色也随之变幻。
其他人屏息凝神地看着他。
过了不知道多久，王磊猛地合上笔记本，抬起头，他的眼眶通红，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愤怒、悲伤，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凉。
“怎么了？上面写了什么？”赵强急切地问。
王磊张了张嘴，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粗粝：
“那些汇款……不是捐款，也不是借出去的钱。”
他停顿了一下，吸了一口气，才艰难地继续说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是他还的债。是他父亲生病时，那些亲戚们，‘借’给他的钱。每一笔，都记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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