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黑暗的深渊中沉浮。
萧景淮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十岁那年,那个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夏天。他是刚被接入镇北侯府不久的“庶子”,身份尴尬,举止带着市井的顽劣,与这钟鸣鼎食之家的规矩格格不入。府中下人表面恭敬,背后却少不了窃窃私语和白眼。而那个比他大两岁的嫡姐萧景汐,更是像一只骄傲的凤凰,看他的眼神永远带着冰冷的嫌弃和毫不掩饰的敌意。
他像一头被困在华丽牢笼里的小兽,用满身的刺和故意的顽劣来保护自己那颗敏感而自卑的心。
那天,他无意中听到了两个嬷嬷的闲谈。
“……听说没?夫人(指萧景汐生母)当年去得不明不白,说不定就跟这外面带回来的野种有关……”
“……嘘!小声点!不过话说回来,侯爷带他回来,可不就是分走了大小姐的宠爱嘛,大小姐能不恨他?”
恨他?分走宠爱?
小小的萧景淮攥紧了拳头,一股莫名的委屈和愤怒涌上心头。他不是野种!他也没有想抢走任何人的东西!
他失魂落魄地跑到后花园的荷花池边,看着池中盛放的红莲,只觉得那颜色刺眼得像血。为什么所有人都讨厌他?连那个像仙女一样的阿姐,也从不给他好脸色?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脚步声。
是萧景汐。她穿着一身漂亮的鹅黄色衣裙,梳着精致的双丫髻,由丫鬟陪着来池边喂鱼。看到他,她漂亮的眉头立刻蹙起,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你怎么在这里?真晦气!”她声音清脆,却像刀子一样扎人。
积压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爆发,萧景淮口不择言地冲她喊道:“你就是嫉妒!嫉妒父亲对我好!你娘死了关我什么事!凭什么都怪我!”
这句话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萧景汐脸色瞬间煞白,那双总是冷冷看着他的眸子里瞬间盈满了被戳中痛处的震惊、伤心,以及滔天的怒火!
“你胡说!你滚!滚出我家!”她尖叫着,失控地冲上前,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了他一把!
萧景淮猝不及防,脚下踩到池边湿滑的青苔,整个人向后一仰——
“噗通!”
冰冷的池水瞬间将他淹没。他不会水,惊恐地挣扎着,池水呛入鼻腔,带来窒息般的痛苦。他透过晃荡的水面,看到岸上萧景汐那张瞬间褪去血色、写满惊恐和后悔的脸。
就在他意识模糊,以为自己要死掉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将他拖上了岸。
是闻讯赶来的镇北侯。
他咳出呛入的污水,浑身湿透,冷得发抖,狼狈不堪。而萧景汐则被父亲厉声斥责,罚跪祠堂。
那天晚上,他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有人悄悄来到了他的床边。
是萧景汐。
她换下了那身漂亮的鹅黄衣裙,穿着素净的寝衣,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她手里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药,站在床边,咬着嘴唇,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有后悔,有害怕,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别扭。
她小心翼翼地扶起他,动作有些笨拙,却尽量轻柔地喂他喝药。温热的药汁滑过喉咙,驱散了些许寒意。
喂完药,她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拿出干净的帕子,轻轻擦拭他额头的冷汗和脸上未干的水渍。她的指尖微凉,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带来一阵奇异的战栗。
月光从窗棂透进来,照在她认真而带着歉意的侧脸上,那双总是对他冷若冰霜的眸子,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清澈柔和。
那一刻,剧烈跳动的心脏,不知是因为劫后余生,还是因为眼前这从未有过的、来自阿姐的、笨拙又温柔的靠近。
一种陌生的、酸涩又带着一丝隐秘甜意的情愫,如同池中疯长的水草,在少年懵懂的心底,悄然扎根,野蛮生长。
从此,他的目光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
“阿姐……别……别恨我……”
“冷……水好冷……”
“药……苦……”
现实与梦境交织,萧景淮躺在临时找到的山洞中,浑身滚烫,伤口发炎加上毒烟侵蚀,让他陷入深度昏迷,不断地呓语着,时而痛苦地蹙眉,时而无助地呢喃。
萧景汐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里衣下摆,用找来的清水浸湿,小心翼翼地擦拭他额头、脖颈的冷汗,替他物理降温。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胡言乱语,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她几乎遗忘的童年往事,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荷花池……原来他记得那么清楚。
她当时是真的气疯了,口不择言,也被他那句关于母亲的话刺得生疼。推他下水是一时失控,看到他真的沉下去,她吓得魂飞魄散,后悔莫及。后来去给他送药、擦汗,一方面是父亲的命令,另一方面,何尝不是内心愧疚的驱使?
只是那时她心高气傲,拉不下脸道歉,之后两人关系更是降至冰点。她从未想过,那个看似顽劣不堪、对她充满敌意的“弟弟”,会在那时,因为她的那一点点、带着补偿性质的、笨拙的靠近,而种下如此扭曲而执拗的情根。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就着山洞外透进来的熹微晨光,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毫无避讳地打量着他的脸。
昏迷中的他,褪去了所有的桀骜、痞气和疯狂,眉眼显得格外清晰俊朗。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梁高挺,唇形削薄,即使脸色苍白,也难掩其出众的皮相。他的骨相极佳,轮廓分明,带着少年人的锐利,又不失男子的硬朗。
萧景汐不得不承认,若非他从小那般顽劣,后来又变得如此疯批偏执,单以这外貌气度,放在京城世家子弟中,也绝对是鹤立鸡群、惹得无数闺秀倾心的存在。甚至……未必不是个一等一的好夫婿人选。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她在胡思乱想什么?他是她弟弟!纵然没有血缘,名义上也是!
可是……那份禁忌的、被他强行撕扯开、摊在她面前的情感,真的能因为一句“姐弟”就彻底抹杀吗?
她看着他因高烧而干裂的嘴唇,用湿布蘸了些水,轻轻润湿他的唇瓣。指尖不经意碰到他滚烫的皮肤,她的心,竟也跟着漏跳了一拍。
“阿姐……”他似乎感受到了清凉,无意识地呢喃着,微微侧头,脸颊蹭了蹭她的手背,像一个寻求安慰的孩子。
萧景汐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心跳如擂鼓。
山洞外,天色渐亮,鸟鸣清脆。
而山洞内,照顾者与被照顾者之间,那根名为“禁忌”的弦,因为一场高烧,一次濒死,和一段尘封的往事,被拨动得更加剧烈,发出令人心慌的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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