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城
月明星稀，清冷的银辉如水银泻地，铺满了安阳皇城连绵的殿宇楼阁和纵横交错的街巷。虽已入春，依旧寒冷入骨。但作为东陵国都，安阳的夜晚从不寂寞。勾栏瓦舍间丝竹隐隐，酒楼茶肆中灯火未熄。一切似乎与往常无数个冬夜并无不同。
几个黑衣人如同鬼魅般，轻盈的飘落在皇城外的一处空地上。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手中拿的是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皇宫，养心殿内。
憔悴不堪的东陵帝披着件明黄的寝衣，正对着一盘残棋凝神，烛火在他略显浮肿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近来边报频传，东北那个草原杂种和自家那个忤逆女儿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大，广平郡的丢失更是如同在他心头剜去一块肉，让他心烦意乱，夜不能寐。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隐约的骚动，起初是几声压抑的惊呼，随即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变成了无法控制的喧哗与尖叫。
他愈加烦闷，“怎么回事？！”东陵帝不悦地皱眉，放下手中的棋子，声音带着被惊扰的怒意。
贴身内侍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色煞白如纸，手指着殿外，嘴唇哆嗦着，竟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来：“陛、陛下……天、天上……天上……”
就在这时，殿外那喧哗声达到了顶峰，仿佛整个皇城的人都聚集在了外面，惊呼、哭喊、跪拜之声响成一片，其中夹杂着无数“神仙显灵”、“老天爷发怒了”之类的骇人呼叫。
东陵帝心中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猛地站起身，也顾不上仪态，大步冲向殿外。内侍慌忙抓起一件大氅跟了上去。
刚踏出殿门，来到汉白玉铺就的宽阔台阶上，东陵帝下意识地抬头望天，这一望，他整个人如同被九天玄雷劈中，僵立当场，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只见深邃的夜空中，就在皇城正上方，悬浮着八个巨大无比、散发着柔和而恒定白光的古朴篆文！那文字是如此清晰，如此宏伟，仿佛是由凝聚的月光直接书写，带着一种非人间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威严。
“帝星失德，旱魃西来。”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沈煜城的心口。他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脸上血色尽褪，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是天子，是皇帝！“帝星”指的就是他！“失德”……上天竟然在无数子民面前，直斥他失德？！
“妖……妖术！这是妖术！”他猛地回过神来，嘶声怒吼，声音却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调，“是拓跋隽！是沈昭宁那个孽障搞的鬼！给朕射下来！用箭给朕把它射下来！”
周围的侍卫面面相觑，脸上满是惊惧和茫然。射天？如何射？那光芒高悬于数十丈的空中，绝非人力弓箭所能及。更何况，那宛若神迹的景象，早已在他们心中种下了深深的敬畏，无人敢对“天意”不敬。
“陛下……这，这太高了……”侍卫统领硬着头皮回道，声音发颤。
与此同时，整个安阳城已经彻底沸腾。
皇城外的朱雀大街上，无数百姓从家中涌出，跪伏在地，对着天空中的文字磕头如捣蒜，口中念念有词，祈求上天恕罪。孩童被吓得哇哇大哭，躲入母亲的怀抱。士子文人仰头观望，面色惨白，交头接耳，议论着这亘古未有的异象，心中对朝廷、对皇帝的信念产生了剧烈的动摇。
“帝星失德……难道真是陛下……”有人低声喃喃，不敢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旱魃西来……西边，是指明年会有大旱吗？”更有心思敏锐者，已经从那八个字中解读出了更可怕的信息。
恐慌如同瘟疫，随着这夜空中的文字，迅速传染了这座百万人口的巨城。秩序在无形的力量冲击下，开始瓦解。
皇宫内，东陵帝看着周围跪倒一片的太监、宫女和侍卫，听着宫墙外传来的鼎沸人声，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立和寒意涌上心头。他猛地抽出身边侍卫的佩刀，状若疯癫地向着天空挥舞：“假的！都是假的！朕是天子！朕受命于天！谁敢说朕失德！”
刀锋在月光下划出凄冷的弧线，却丝毫无法触及那高悬的“神谕”。
那八个大字，就那样静静地悬浮着，冷漠地、持续地散发着光辉，仿佛九天之上神明投下的、不容置疑的审判。
时间，在极致的混乱与恐惧中，一点点流逝。
大约一刻钟后，就在东陵帝几乎要心力交瘁瘫软在地时，夜空中的文字，开始发生了变化。
它们的光芒逐渐变得柔和，然后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最终，在所有目击者屏息的注视下，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如同逆行的流星雨，悄无声息地消散在深邃的夜幕之中。
天空，恢复了原状，只剩下那轮清冷的圆月，以及点点寒星。
神迹，消失了。
但它所带来的震撼、恐惧与猜疑，却如同最剧烈的毒药，已经深深注入安阳城，注入每一个目睹者的心中，并且必将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整个东陵。
东陵帝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手中的刀“哐当”一声掉落在玉阶上。他望着恢复“正常”的夜空，脸上没有半分轻松，只有更深的恐惧。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他内心的愤怒，已经到达了顶点。他一定要查出是谁搞的鬼，一定是拓跋隽，一定是沈昭宁。对，听说沈昭宁那孽障有些邪门。
“查……给朕查……”他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惊惶，“封锁消息……不，立刻召集钦天监，召集所有三品以上大臣入宫议事！快！”
然而，他知道，一切都晚了。
“帝星失德”这四个字，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形的烙印，已经狠狠地刻在了他的皇权之上，也刻在了这摇摇欲坠的江山社稷之上。
安阳城的这个冬夜，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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