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陆琛风尘仆仆地自灵溪镇返回青云坊市，径直来到小院寻到萧菱。
“周源一家已于昨日抵达灵溪镇，安置在仓库后院的厢房。”
陆琛接过萧菱递来的灵茶，一口饮尽，随即利落地汇报，“我观察了他们一日，周源一到便去查看了我们划拨的那五十亩一阶灵田，当即指出了几处土壤灵气分布不均的问题，并给出了改良方案，确实是行家里手。你给他的三十亩空间灵田也都巡视检查一番，林素婉则带着两个孩子收拾住处，手脚麻利，将院落打理得井井有条，她还主动提出可以兼管仓库日常杂务的账目登记，我看她心细，便允了。”
随即脸上露出笑意：“他们的大女儿周萱，对灵植极有兴趣，整日跟在她父亲身边，问东问西，悟性似乎不错。有他们一家在，灵溪镇的灵田和仓库收储灵材日常，我们算是可以放心了。”
萧菱闻言，微微颔首，这正在她预料之中。“南埠那边与林家合作之事，进展如何？”
提到此事，陆琛神色正了正，放下茶盏。
“已基本敲定。林家对此合作颇为重视，出乎意料的是，他们派来全权负责此事的，并非族中长老，而是少主林寒煜。”
“林寒煜？”
萧菱眉梢微挑，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曾经还帮过她，呵斥了王昶，据说是个修炼天赋与手腕皆不俗的年轻一辈。
“正是。”
陆琛点头，“我与他接触了几次，此人年纪虽轻，但行事老练，眼光毒辣，谈判时寸步不让，对利益划分算得极清。他明确表示，林家可以提供南埠最好的临河铺面、部分启动资源，并利用其家族影响力为我们的吸引客源，但要求占股五成，且丹药与法器的定价需与他们商议。”
陆琛说着，微微蹙眉：“条件有些苛刻，但我观其意，并非刻意刁难，而是真正将此事当作林家未来重要的产业来规划，故而要求主导权。他甚至还提出，可以派两名林家筑基客卿，在开业初期提供一段时间的庇护，以震慑宵小。”
萧菱指尖轻轻敲击桌面，沉吟道：“林家少主亲自负责……看来他们确实看重此次合作。五成股份虽多，但若能借林家之势在南埠快速立足，并得到筑基修士的临时庇护，对我们而言，利大于弊。毕竟，我们可没有筑基修士，况且我们的核心是在青云坊市和铸剑城，南埠更多是一个试探性的支点。”
“我也是这般考量。”
陆琛接口道，“我已初步应下，细节还需最终敲定。林寒煜邀我们三日后于南埠的林家别院详谈，届时他会拿出具体的合作契约。”
“可以。”
萧菱做出决断，“三日后，你与我同去。见见这位林家少主，也看看南埠的具体情况。合作可以让利，但‘百炼阁’与‘一灵斋’的品牌必须独立，这是我们底线。”
“明白。我会准备好相关文书。这位林少主非易与之辈，届时必有一番博弈。”
夜色渐浓，两人又商议了些细节。与林家合作，意味着他们这个小团体真正开始与本地修真家族产生深度捆绑，机遇与风险并存。
与陆琛议定了南埠合作的方略后，萧菱终于得以从连日来的繁杂事务中暂时抽身。
她吩咐下去，若无紧要之事，三日之内莫要打扰，随后便封闭了小院，开启了短暂的闭关。
静室之内，檀香袅袅。萧菱盘膝坐在蒲团之上，并未急于运转周天，而是先让自己彻底放松下来。取出一壶用金丝猕猴桃酿造的灵酒，缓缓斟了一杯。琥珀色的酒液入喉，温和精纯的灵气如暖流般散入四肢百骸，稍稍抚平了连日操劳带来的心神疲惫。
她并未刻意去冲击瓶颈，而是如同梳理乱麻般，耐心地引导着体内因为奔波和劳心而略显滞涩的灵力，沿着《五炁归元引》的法门徐徐运转。
五色灵根在丹田内熠熠生辉，随着功法运行，彼此间那微妙的五行轮转愈发流畅自然，将灵酒带来的灵气以及周身吸纳的天地灵气，一丝丝淬炼、融合，化为一股更为精纯、带着淡淡混沌色泽的本源灵力，缓缓汇入丹田气海。
专注“梳理”与“夯实”，一次次温和而持续的运转中，被反复锤炼得凝实、稳固。
三日时间，弹指而过。
当萧菱再次睁开眼时，周身气息更深稳，虽修为境界未有突破，但灵力远比三日前精纯凝练，心神上的疲惫也一扫而空。
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感受着体内奔腾有序的灵力，嘴角泛起满意的弧度。
次日，南埠林家别院。
临水的花厅四面轩敞，清风拂过荷塘，带来阵阵清香。主位上的林家少主林寒煜一身墨色锦袍，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属于世家子弟的矜贵与锐利，他并未刻意散发威压，但那筑基初期的灵压仍如静水深流，隐而不发，却让人无法忽视。
萧菱与陆琛坐在客位，神色平静。侍从奉上灵茶后，林寒煜开门见山，指尖在檀木案几上轻轻一点，一份灵光闪烁的契约卷轴便悬浮在双方之间。
“萧道友，陆道友，合作条款想必已了然。我林家可提供南埠最好的码头铺面，并确保三年内无同类竞品入驻此区域，初期投入资源也可由我林家承担大半。”
他声音清越，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然，五成股份是底线，百炼阁所售丹药、法器，定价需经我方共同议定，此为保障林家声誉与市场秩序，望二位理解。”
条件与陆琛之前汇报的并无二致，依旧苛刻。陆琛眉头微蹙，正要开口，萧菱却轻轻抬手制止了他。
她端起青玉茶盏，抿了一口，方才抬眼看向林寒煜，目光坦然。
“林少主快人快语，萧菱佩服。林家资源与庇护，确是我等所需，让出部分利权，亦是情理之中。”
林寒煜神色不变，静待她的“但是”。
“但是，”
萧菱放下茶盏，声音清晰，“‘百炼阁’与‘一灵斋’之名，乃我等立身之本，品牌必须独立，此为我方底线，不容更改。至于定价权……”
她微微一笑，“林少主可知，我百炼阁近日炼制的一批飞剑，纯度几何？一灵斋即将推出的新品灵酒，功效几许？”
她并未等林寒煜回答，继续道。
“若合作仅限于南埠一地，共同议价自无不可。然，若林家是想借此机会，获得我百炼阁与一灵斋核心产品在更广阔区域的优先供应权，乃至未来更深度的技术合作……那么，将目光局限于区区一个南埠店铺的定价权，是否有些舍本逐末？”
林寒煜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他没想到萧菱不仅守住了底线，反而顺势抛出了一个更大的诱饵。他身体微微前倾，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扳指。
“哦？技术合作？愿闻其详。”
“具体事宜，可待万宝大会后再细谈。眼下，不若我们先定下合作框架。我方可让利，但必须品牌独立，共同议价也可接受，但林家需承诺，筑基客卿的庇护期限至少一年，并且在灵材采购渠道上，给予我等与林家内部人员同等的优惠待遇。”
她将问题反抛了回去，点明了对方真正可能感兴趣的长远利益，而非纠结于眼前店铺的细微控制权。
林寒煜凝视萧菱片刻，忽然轻笑一声，周身那若有若无的压力悄然散去。
“萧道友果然非比寻常，难怪能在青云坊市迅速立足。好！品牌独立依你，筑基客卿庇护期就定为一年半，灵材采购渠道亦可开放。希望万宝大会之后，我能看到道友所说的，‘更深度的合作’的可能。”
林寒煜抬手，新修改的灵契卷轴再次浮现，悬于两人之间的半空。
“可。”
萧菱神色不变，依言逼出一滴殷红精血，融入卷轴之中。就在她的神识随之探出，准备在契约核心处留下独属于她的神魂印记时，异变陡生——
林寒煜出于谨慎，亦或是世家子弟惯有的、确保万无一失的心态，分出了一缕精纯的神识之力，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鉴定师，想要再次“确认”萧菱这道神魂印记的“成色”与“强度”，确保其无法在未来对契约本身构成任何潜在超出他计算的威胁。
这缕筑基修士的神识，甫一接触萧菱探出的那道看似平和的神念，却如同溪流撞上了浩瀚深邃的汪洋！
“嗡——”
林寒煜脑中一声无形的轰鸣，脸色瞬间一白，那缕试探的神识仿佛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泥沼，又似被无形的巨力碾压，几乎要瞬间溃散。他感受到的不是炼气期修士该有的神识强度，那凝练、磅礴、带着某种玄奥意境的神念之力，其质与量，远在他这个筑基初期修士之上！甚至……可能比他父亲，那位筑基中期巅峰的林家家主，还要强上一些！
这怎么可能？！
林寒煜猛地抬头，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与骇然，看向对面依旧面色平静，甚至眼神都未曾波动一下的萧菱。她甚至没有反击，仅仅是自然地展露了神识本源，就如同巨龙无意间舒展身躯，便让靠近的蟒蛇感到了源自生命层次的战栗。
那股浩瀚的神识一触即收，平稳地在那代表着双方权责与誓约的灵契核心处，烙下了一个复杂而稳固的印记，没有丝毫逾越，也未曾对林寒煜那缕受创的神念穷追猛打。
萧菱缓缓抬眼，看向脸色兀自发白的林寒煜，唇角勾起几乎看不出的弧度，声音依旧平和。
“林少主，契约已成。可是有何不妥？”
林寒煜胸口微微起伏，迅速运转灵力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惊涛骇浪般的心绪。死死盯着萧菱，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瞬间明白——为何这女子能以炼气修为在青云坊市快速立足，为何让楚云霄那样的炼器天才追随，为何她刚才在谈判中如此有底气……
所有的不合理，都有了一个令人心悸的解释。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情绪，声音带着干涩。
“……并无不妥。萧道友，果然深藏不露。”
这一次，“道友”二字，带上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平等，甚至是忌惮。
灵契之光稳定下来，缓缓落入林寒煜手中。看着对面安然静坐的素衣女子，心中明了，这次合作，林家或许提供了资源和庇护，但真正占据主动的恐怕并非林家。
萧菱微微一笑，并未在意他话语中的深意，起身道。
“既如此，萧菱便告辞了。南埠之事，后续自有陆琛与少主对接。”
……
出了林家别院，沿着南埠繁华的临河长街缓步而行，陆琛终于忍不住侧首看向身旁神色如常的萧菱。
“方才……”
他斟酌着用词，眉头微蹙，“我观那林少主签定灵契前后神色大不相同，恭敬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忌惮？签订过程中，可是发生了何事？”
萧菱闻言，唇角微扬，随手从路旁的小摊上拿起一枚造型别致的避水符看了看，又轻轻放下，语气轻松。
“没什么，只是和这位天才少主打了个招呼，让他对我们有个清晰的认知罢了。”
她转眸看向陆琛，眼中带着狡黠，笑着说：“有些底牌亮一亮，省去日后不必要的试探与麻烦。毕竟，合作双方，实力对等，才能长久。”
陆琛虽不明就里，但见萧菱如此从容，心知必定是她暗中施展了某种手段，震慑住了那位筑基期的林家少主。他不再多问，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也罢，你心里有数就好。看来这次南埠之行，比预想的还要顺利。”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修长，融入南埠熙攘的人流中。
而另一边，林寒煜回到林家府邸时，夜色已深，他却未回自己院落，而是径直去了父亲林震岳的书房。
书房内，烛火通明，林震岳正在批阅族务玉简，见儿子神色凝重地进来，便放下了手中之物。
“父亲。”
林寒煜躬身一礼，带着不易察觉的沉滞。
林震岳目光如电，瞬间捕捉到儿子气息的些微紊乱以及眉宇间那未曾完全散去的惊疑，他眉头微蹙。
“与那萧菱的契约，签得不顺？”
林寒煜深吸一口气，将那份灵契卷轴置于案上。
“契约已签，条款与我们之前议定的无异。百炼阁与一灵斋品牌独立，我们占股五成，提供铺面、部分资源及一年半的筑基客卿庇护，开放部分灵材采购渠道。”
“既已签成，为何是这般神色？”
“父亲，那萧菱……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她明面上的修为确实是炼气九层，丝毫作不得假。但是……”
顿了顿，回忆那瞬间的冲击，语气变得极其凝重。
“在她烙印神魂印记时，我出于谨慎，以神识稍作探查……她的神识之力，浩瀚如海，凝练无比，其强度……绝对在我之上，甚至可能不弱于父亲您！”
“什么？”
林震岳霍然起身，筑基后期修士的威压不经意间流露，让书房内的烛火都为之一晃。他目光锐利地盯着儿子。
“炼气九层，筑基中期以上的神识？寒煜，你可确定？莫非她隐藏了修为？”
“不，她的灵力波动确确实实是炼气期，这一点绝不会有错。正因如此，才更加可怕。父亲，您我都清楚，修为易升，神识难炼。她能以炼气之身，蕴养出如此恐怖的神识，要么身负逆天奇遇，得了增强神魂的至宝；要么……她修炼的功法，其品阶远超我林家传承的《青木长春功》！”
他指向桌上的灵契：“而且，她在展露神识碾压我之后，并未借此施压修改契约，反而依旧按照原条款签订，行事颇有章法，并非仗力横行之人。这份心性，更不容小觑。”
林震岳缓缓坐回椅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面色变幻不定。良久，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眼中精光闪烁。
“看来，我们都小看了这个突然崛起的百炼阁。她背后，恐怕站着我们无法想象的势力，或者她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变数。”
他看向林寒煜，语气严肃地吩咐：“既已合作，便要以诚相待，之前的些许优越感与算计，尽数收起。与此女为敌，不明智。与她合作，或许是我林家的一场机缘。南埠之事，你全力配合，她有任何需求，只要不过分，尽量满足。我倒要看看，这位神识惊人的萧道友，能在万宝大会上，乃至未来的南埠，掀起多大的风浪。”
“孩儿明白。”
经此一事，他心中对萧菱以及百炼阁的定位，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
萧菱二人并未返回青云坊市，而是拐去流云坊。
流云坊的位置不错，此刻铺面外还搭着部分脚手架，但雏形已现，飞檐翘角，黛瓦粉墙，风格延续了一灵斋的雅致，规模却更大些。
“进度不错。”
陆琛指着内部向萧菱介绍，“按你的意思，一楼大厅设为灵膳堂，开放式厨房设在水帘之后，二楼是雅间，三楼则规划为品茗和灵酒区。后面的小院改建成了库房和住所，石坚与月娘母子及伙计们安置在那里。”
萧菱细细查看了一番，对工匠的手艺和陆琛的监工都颇为满意。
视察完流云坊一灵斋店铺，萧菱脚步一转，带着陆琛穿过了几条略显清冷的巷弄，来到一家名为“暗香阁”的陈旧香料铺前。铺子依旧那般不起眼，门可罗雀。
推开有些年头的木门，熟悉的各种香料混杂的沉郁气息扑面而来。
柜台后，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眯着眼，用小秤仔细称量着一些暗红色的香粉。
听到脚步声，老者缓缓抬头，精明的目光在触及萧菱面容时，不为所动，依旧忙碌着自己的。
“前辈。”
萧菱上前，执了一个晚辈礼，语气恭敬。二话不说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只长条形的玉盒，双手奉上。
“前些时日，制得一香，名为‘薪火相传’，特来请前辈品鉴。”
老者闻言，接过玉盒，轻轻打开。盒内并无浓烈香气溢出，只有三支色泽沉静、纤细匀称的线香静静躺着，香体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木质纹理，隐隐有温润的灵光内蕴。
拿起一支，置于鼻尖轻嗅片刻，又用指尖摩挲了一下香体，眼中精光闪烁，足以显示他内心的不平静。
“好一个‘薪火相传’！”
“以凝神木为主料，辅以清心草、百年沉香……竟还融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能沟通岁月与信念的奇异力量……此香，已非单纯的静心凝神之效。”
他看向萧菱有追忆，有赞赏，更有满意：“此香，老夫收下了。丫头，你的路，比老夫想的走得更远。这‘薪火’……很好。”
没有再多言，她与陆琛便告辞离去。
暗香阁老者看着手中的薪火相传香，凝视良久方才轻叹。
后生可畏。
还特意在店门前挂起一盏紫色灯笼——这是香道中表示得遇传人的古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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