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韩耀庭赶了过来，他甚至连手杖都没拄，鬓角的白发在匆忙中显得有些凌乱，一贯沉稳的脸上是罕见的急切。
“怎么样？！” 他走到床边，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韩北。
主治医生连忙转身，“韩先生！令郎确实苏醒了！虽然意识还很模糊，对外界的认知和反应能力需要时间慢慢恢复，但这是质的飞跃！最危险的阶段已经过去了！”
韩耀庭紧绷的肩膀这才松弛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挥退了围着的医护人员，只留下必要的两个在远处待命。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许多。
韩耀庭在床边坐下，俯下身，仔细端详着韩北。
他的儿子，终于不再是毫无生气的沉睡，终于重新映出了微弱的光。
“韩北……” 韩耀庭的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清醒，“能听见爸爸说话吗？”
韩北微微点了点头，动作很轻，却清晰可见。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韩耀庭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点哽咽。
韩北的目光似乎清明了一点点，他静静地看着父亲，看了很久。然后，他的视线缓缓移动扫过房间，像是在寻找什么。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还在无声流泪、却努力想挤出笑容的琥珀身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他重新将视线转回韩耀庭脸上，嘴唇又动了动，发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声音。
“左……航……呢？”
“刚醒，别耗神，养身子要紧，其他的先放放。”
他没有回答韩北的问题。
可躺在床上的韩北。他人都虚成那样了，好像下一秒就能再昏睡过去，可眼神里却突然透出一股清醒和执拗。
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韩耀城，喉咙里又挤出一点声音，比刚才还微弱。
“他……在哪？”
站在角落的琥珀心里猛地一咯噔，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向老爷。
韩耀庭没有立刻回答。
床上的韩北，明明虚弱得眼皮都在打架，眼神却执拗地看着父亲，仿佛用尽了刚刚积聚的全部力气，在等待一个答案。
过了好几秒，韩耀庭才又开口，声音低了些：“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别想东想西的。”
他边说，边伸手给韩北掖了掖被角，动作看着自然，却恰好避开了儿子那道紧追不放的视线。
韩北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似乎还想追问，但体力到底撑到了极限。那双刚刚才找回一点神采的眼睛，慢慢失去了焦距，眼皮沉重地合拢，呼吸变得绵长，再次陷入了沉睡。
医生赶紧上前检查后，告诉韩耀城，只是刚醒来身体太虚脱而已。
韩耀庭静静地看着儿子睡去，直到他呼吸彻底平稳，才缓缓转过身，面色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只是眼神比刚才更深了些。
他转头看向琥珀，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照顾好二少爷，他刚醒，精神不济，需要静养。不该提的人，别在他跟前提起。”
琥珀心头一紧，连忙低下头，小声应道：“是，老爷，琥珀明白。”
夜深了。
韩北再次醒来时，房间里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壁灯，琥珀趴在床尾的矮榻上，睡得正沉。
他先是静静躺了一会儿，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虚弱感，但比身体更难受的，是心里那块巨石——左航。
按照父亲的性子，韩东死了，左航绝无可能安然无恙。
会被抽筋剥皮，还是会被悄无声息的杀掉。
这个念头一起，便压过了身体里铺天盖地的虚弱。
他尝试动了一下手臂，强撑着坐起身体，他的动作不大，但身上的各种管线也因为他的动作而被牵动，
他抬起还能动的右手，开始慢慢解开左手背上的输液针固定贴，拔掉了输液的针头。动作很稳，一点都不像刚醒来的病人。
揭掉了胸口的贴片，韩北的手移向了鼻腔里的饲管。这个动作让他眉头紧紧皱起，这东西的存在感最强，也最让人不适。显然极其不适，但他没有停顿。
“嗯……？”琥珀终于被惊醒了，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揉着眼睛看向床边。当她看清韩北的动作和那些被拔掉的管子时，睡意瞬间吓飞了，惊得从矮榻上跳起来：“少爷！您做什么！不能拔啊！”
她冲过来，想阻止却又不敢碰触韩北的身体，急得团团转。
“琥珀，”就在韩北的手碰到饲管前，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转过去。”
琥珀一愣，视线下意识地往下，随即意识到少爷身上未着寸缕，脸一下子烧得通红，下意识地背过身去，肩膀因为惊吓和羞窘而轻轻抖动。
身后传来极力压抑的、沉闷的咳嗽声和细微的拉扯声。琥珀的心揪成一团，她知道少爷在做什么，那一定非常难受。
过了一会儿，所有令人心悸的声音都停了，只剩下少爷有些急促的喘息声。
“可以了。”
琥珀颤抖着转过身，只见韩北已经扯掉了身上的管线。
他靠坐在床头，脸色白得像纸，额头上全是冷汗，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看起来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碎掉。
薄被滑落在腰际，露出清瘦却线条分明的上半身。
“琥珀。”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但吐字却清晰了一些。
“帮我拿套衣服过来。”
“少爷，您不能下床！您得躺着！” 琥珀都快急哭了。
她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能让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少爷，连命都不顾了也要立刻去做？
是因为……那个人吗？
她不敢问，也不敢真的去拿衣服。她只知道，如果让少爷就这样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琥珀。”韩北又叫了一次她的名字，“去拿。”
琥珀听出了少爷语气里的急切，她知道，少爷平时很好说话，可一旦他用了这种语气，那就是谁也劝不动了。她眼泪掉了下来，只能哭着应道：“……是，少爷，您……您小心点，坐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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