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关于月亮的、近乎禅语的对白之后，某种难以言喻的、脆弱而诡异的平衡，在曹诗琪与沈屹舟之间悄然建立。
他依旧支付酬劳，她依旧穿着白裙子唱《海底》。流程刻板，界限分明。但有些东西，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悄然改变了走向。
沈屹舟不再总是闭着眼。他有时会看着她唱，目光沉静，带着一种复杂的、曹诗琪无法完全解读的审视。那目光里似乎少了些最初的、纯粹的、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的穿透感，多了点……停留在她“本身”的凝注。尽管那凝注，依旧冰冷，且充满距离。
他甚至会在她唱完，偶尔极简地评价一句。
“今天气息稳了些。”
或者，“最后一个音，低了。”
语气平淡得像在点评一件商品的参数。但曹诗琪能感觉到，这不是挑剔，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她这个“容器”的状态，是否维持在某个他需要的、稳定的标准线上。
而她，在每晚戴上耳机，潜入他那片寂静的、时而泛起痛苦涟漪的世界时，心态也悄然变化。最初的兴奋和猎取感，逐渐被一种更沉重、更复杂的东西取代。她听到他压抑的咳嗽，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听到他深夜焦躁的踱步声，心脏会跟着那节奏微微发紧；听到那漫长死寂的沉默，会感到一种无端的、令人心慌的空洞。
那个强大、冷酷、掌控一切的男人，在无人窥见的深夜，剥去外壳后，竟显得如此……疲惫，甚至脆弱。这种认知，像一根细韧的丝线，缠绕上她原本只想寻求真相的、冰冷的心。
她依旧害怕他，警惕他，想要挖出他所有的秘密。但那份恐惧里，不知不觉，掺杂进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牵绊。
这天直播，她唱了一首旋律轻快的情歌，试图驱散连日来积压在心底的沉郁。下播后，她照例点开私信。那个灰色的头像依旧沉默。
她犹豫了一下，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什么也没发，关掉了App。
有些通道，一旦打开，便难以彻底关闭。但她开始下意识地控制自己，不再轻易向那片黑暗投掷石子。她怕激起的不再是冰冷的警告，而是别的、她无法承受的回应。
第二天傍晚，她被接到公寓。天气转暖，暮色来得晚了些，金色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给冷硬的家具镀上了一层短暂的温柔。
沈屹舟站在窗前，背对着她，身姿依旧挺拔，却莫名透出一丝孤寂。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今天，他没有立刻让她开始演唱。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落在她带来的、那个装着猫条和猫粮的帆布包上——她习惯在下班后先去喂猫，再直接过来，陈峰对此似乎已习以为常。
“那只猫，”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少了几分冷硬，多了点……或许是错觉的平和，“怎么样了？”
曹诗琪愣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在问那只猫？
她迅速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惊诧，低声回答：“挺好的，长大了些，没那么怕人了。”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转向窗外，看着楼下如同玩具模型般的车流，“陈峰说，你喂得很用心。”
曹诗琪的心微微一紧。陈峰连这个都汇报？还是……他其实一直都知道？
她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站着。
沉默在夕阳的余晖里蔓延。并不令人窒息，反而有种奇怪的、停滞的静谧。
许久，沈屹舟才再次开口，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她说：
“以前……也有人，很喜欢这些小东西。”
曹诗琪的呼吸骤然屏住！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冲向了头顶，让她耳膜嗡嗡作响。
以前……有人……
是“她”！
他终于，再次主动提起了“她”！不是梦呓，不是无意识的低语，而是在这清醒的、暮色四合的时刻，用一种近乎平静的语气，提到了“她”的喜好！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他。
沈屹舟依旧望着窗外，侧脸被夕阳勾勒出清晰冷硬的线条，但那双总是冰封着的眼睛里，此刻却映着暖色的光，流淌着一种深切的、无法磨灭的……怀念与痛楚。
那情绪如此浓烈，如此真实，瞬间击穿了曹诗琪所有的心理准备。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一个盘旋在她心底已久的问题，几乎要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
那个“她”……是谁？
她现在……在哪里？
为什么是我？
可就在那些问题即将挣脱束缚的瞬间，沈屹舟似乎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剧烈波动，倏然转过头。
目光相接。
他眼底那汹涌的怀念与痛楚，在接触到她惊疑不定的眼神时，像退潮般迅速消散，重新冻结成她熟悉的、深不见底的冰冷。那层刚刚裂开一丝缝隙的外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严密地合拢。
他什么也没再说。
只是移开视线，走向他常坐的那张沙发，姿态恢复了一贯的疏离与掌控。
“开始吧。”他命令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那句关于“以前”的话，只是黄昏光线制造出的幻觉。
曹诗琪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冲刷着血管壁，发出轰鸣。她看着他已经闭上的眼睛，看着他重新筑起的、坚不可摧的壁垒，所有冲到嘴边的问题，都被那无形的冰冷硬生生堵了回去。
她明白了。
他不会说。
至少，不会在清醒的、可控的状态下，对她说。
那些秘密，那些关于“她”的过往，被他用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地封锁在内心的最深处，只有在深夜疲惫恍惚时，或者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触动，才会不受控制地泄露出一星半点。
而她，这个被选中的、穿着白裙子的“歌手”，或许永远只能徘徊在那座秘密堡垒的外围，透过偶尔裂开的缝隙，窥见其中令人心惊的、模糊的一角。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心底翻涌的酸涩，张开口，唱起那首早已融入骨血、也象征着无尽谜团的歌。
“散落的月光穿过了云……”
歌声在暮色渐浓的客厅里回荡，依旧精准，依旧“完美”。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平静的歌声之下，是怎样一片波涛汹涌、再也无法恢复平静的内心海域。
沈屹舟。
你究竟，在守护着什么？
又究竟，在害怕着什么？
那个“她”的影子，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漩涡，不仅吞噬着你，也正在，一点点地将我拖入其中。
而我，似乎已经……无法抽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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