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荣被秘密押回诏狱，由骆千户亲自带人看管，隔绝内外。这一次，林宸吸取了教训，参与关押和审讯的都是骆千户精挑细选的可靠下属，确保消息绝不会再提前泄露。
审讯在诏狱最深处的刑房里进行。火把跳跃的光芒映照在湿冷的墙壁上，映出扭曲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恐惧的气息。刘荣被绑在刑架上，早已没了昔日都御史的威风，面色惨白，眼神涣散。
林宸没有急着用刑，他只是坐在对面，平静地看着刘荣，仿佛在看一个死人。这种沉默的压力，有时比酷刑更让人崩溃。
“刘荣，”林宸终于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刑房里格外清晰，“于三、张保已然招供，你收受贿赂，充当保护伞，证据确凿。西苑地窖也找到了。陛下震怒，你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刘荣嘴唇哆嗦着，却强自硬撑：“林宸……你……你休想构陷本官！本官是朝廷命官，风宪之臣！没有铁证，你奈我何？”
“铁证？”林宸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份抄录的账目，正是从于三处搜出的行贿笔记中，关于刘荣的部分，“这上面记录的时间、地点、金额，与你升迁、以及为张保等人平事的节点一一吻合，你还敢说没有铁证？”
刘荣瞳孔一缩，显然认出了那笔记的来历，脸色更加灰败。
林宸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施压：“你背后的人，保不住你了。他自身难保。‘冷灶也能烧热炕’？可惜，你这炕，还没热起来，就要塌了。”
听到“冷灶”二字，刘荣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看向林宸，仿佛见了鬼一般。这是他极其隐秘的依仗，对方怎么会知道？！
林宸捕捉到他这一瞬间的失态，心中更加确定，步步紧逼：“你以为躲在地窖里就安全了？告诉你，我们能找到你，就能找到他！宫里那位‘冷灶’，还能藏多久？陛下已下旨彻查宫中与王体乾有旧者，你觉得，他能逃得掉吗？”
心理防线，在一点点被摧毁。刘荣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变得粗重。
“刘荣！”林宸猛地一拍桌子，声色俱厉，“事到如今，你还想替别人扛着？你可知对抗圣意、勾结阉党余孽是何等大罪？那是要株连九族的！你若现在招供，指认幕后之人，或可求陛下开恩，只罪你一人！若再冥顽不灵，休怪本官将你刘氏满门，与你一同送上法场！”
“九族……”刘荣喃喃自语，眼神中的最后一丝侥幸彻底崩溃。他可以自己死，但株连九族……他承担不起这个后果。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我说……我说……”刘荣瘫软在刑架上，涕泪横流，“是……是御马监的掌司太监，高起潜……”
高起潜！
林宸和一旁的骆千户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御马监掌司太监，虽然品级不算顶尖，但掌管御马、兵符等，地位特殊，权力不小！更重要的是，高起潜此人，在魏忠贤当权时并不算核心党羽，甚至因为一些小事被魏忠贤打压过，因此在后来的清算中得以保全，被很多人视为“侥幸脱身”的边缘人物。没想到，他竟然是王体乾埋下的一颗更深、更隐蔽的棋子！真正的“冷灶”！
“你是如何与他勾结？西苑地窖，可是他所安排？宫中消息，是否由他泄露？”林宸连珠炮般发问。
“是……是他。”刘荣彻底放弃了抵抗，有气无力地交代，“早年我任顺天府治中时，便通过王体乾的关系结识了他，多有孝敬。魏阉倒台后，他沉寂下来，但我等依旧暗中往来，借他宫中消息灵通之便，行事方便。此次……此次也是他提前得知陛下旨意，派人通知我，并将我藏于西苑地窖……那地窖，是前朝所留，少有人知，归御马监管辖……”
一切都对上了！高起潜利用其职务之便和人们对他的“边缘”印象，暗中编织关系网，泄露宫禁消息，甚至藏匿钦犯！其行径，比张保、于三之流危害更大！
拿到了刘荣这份关键口供，林宸不敢有丝毫耽搁，与骆千户立刻再次进宫面圣。
当崇祯皇帝听到“高起潜”这个名字时，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刀子的冰冷和杀意。御马监！掌司太监！竟然也是阉党余孽！而且隐藏得如此之深！
“好……好一个高起潜！”崇祯的声音冷得如同腊月的寒风，“朕还以为他是个老实本分的！没想到……没想到竟是包藏祸心！”
“陛下，高起潜身为内官，勾结外臣，泄露禁中语，私藏钦犯，其罪当诛！请陛下下旨，即刻擒拿此獠！”林宸叩首请命。
崇祯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他知道，此刻需要的是冷静和果断。
“骆镇！”
“臣在！”
“你亲自带人去御马监，将高起潜拿下！封锁其值房，搜查一切往来文书！记住，要快，要隐秘！”
“臣领旨！”骆镇知道事关重大，立刻转身而去。
“林宸。”
“臣在。”
“你随朕一起去！”崇祯猛地站起身，眼中寒光四射，“朕要亲自看看，这个吃里扒外的狗奴才，还有什么话说！”
皇帝要亲自去抓人！这无疑是表明了最坚决的态度！
林宸心中凛然，知道这将是对阉党残余势力的最后一击，也是最直接、最危险的一击。高起潜能在宫中潜伏至今，绝非易与之辈。
片刻之后，崇祯换上便服，只带了少数贴身侍卫和林宸，悄无声息地直奔御马监而去。
御马监衙署内，高起潜似乎还未知大祸临头，正坐在值房里悠闲地品茶。当他看到面色冰冷的崇祯皇帝在一众侍卫和林宸的簇拥下突然闯入时，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奴……奴婢叩见皇爷……”
崇祯看都没看他一眼，对骆镇冷冷道：“搜！”
侍卫们立刻如狼似虎地行动起来。很快，就在高起潜值房的暗格里，搜出了他与刘荣、于三等人往来的密信，以及一些记录着宫中琐事和官员动态的笔记——那显然是他用来分析风向、泄露消息的依据。
铁证如山！
崇祯看着那些东西，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高起潜，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有些变形：“狗奴才！朕待你不薄！你……你竟敢如此！！”
高起潜瘫软在地，知道一切都已经完了，只是磕头如捣蒜，语无伦次地求饶：“皇爷饶命！皇爷饶命啊！奴婢一时糊涂……是刘荣他们逼迫奴婢的……”
“押下去！严加审讯！”崇祯厌恶地挥挥手，不想再看他一眼。
高起潜如同死狗一般被拖了下去。
一场席卷宫廷内外的风暴，随着高起潜的落网，暂时告一段落。阉党残余势力遭到沉重打击，京畿官场为之一震。
林宸站在崇祯身后，看着这位年轻天子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背影，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反而更加沉重。
他知道，除掉几个阉党余孽，只是治标。大明朝积重难返的弊病，远未根除。而自己，经过此役，虽然简在帝心，但也彻底站到了风口浪尖，成为了无数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前方的路，依旧布满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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