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层薄纱,把花田裹得严严实实。小石头踩着露水往树王下跑,手里攥着片半干的蓝花楹花瓣——是昨夜从缠枝贝里捡的,边缘还沾着点金粉似的树胶。
“阿爹!阿娘!”他冲进凉棚时,书墨正对着晨光翻《花叶记》,书页上的缠枝贝拓片被雾打湿,晕出片浅蓝。书砚蹲在棚角,往竹篮里装新采的薄荷,叶片上的水珠滚进竹缝,滴滴答答像在数着什么。
“你看这个!”小石头把花瓣拍在桌上,“昨夜风停后,缠枝贝里多了些这东西,还有几根银闪闪的丝,像蜘蛛吐的,又不像。”
书砚捏起花瓣对着光看,忽然“咦”了声:“这金粉不是树胶,倒像……鲛绡的碎屑。”他转身从木箱里翻出个小瓷瓶,倒出点银丝——正是小石头说的“蜘蛛丝”,在雾里泛着珍珠光。
“是东海来的信。”书墨指尖抚过花瓣上的纹路,那些看似杂乱的划痕,在晨雾的晕染下渐渐显出形状:像艘小渔船,桅杆上挂着面微型的跨路花旗。“老渔人说过,鲛绡丝浸了海水,遇雾会显字。”
话音刚落,竹篮里的薄荷忽然沙沙作响,几片叶子卷了起来,露出背面用靛蓝写的小字:“潮头见,带三分桂香。”
“是说涨潮时在渡口见?”小石头扒着棚柱往外望,雾里的驿道像条被扯断的白绸,隐约能听见远处传来摇橹声。书砚已抄起墙角的油纸包,里面是给东海渔人带的新茶和《花叶记》的新页——画着树王下的花影。
三人往渡口走时,雾似乎更浓了,连树王的影子都变得模糊。路过听铃苗田,小石头忽然停住脚:“你们听!”
雾里传来细碎的碰撞声,像无数小珠子在跳。书墨拨开面前的芦草,只见田埂上的露珠正顺着草叶滚成线,落在泥里竟发出“嗒嗒”的轻响,像谁在用指尖敲地面。更奇的是,露珠砸过的地方,土面上竟冒出串浅绿的芽,芽尖顶着点紫,是跨路花的颜色。
“是西域的信。”书砚蹲下身,用指尖碰了碰嫩芽,芽尖立刻弯了弯,吐出片更小的叶,叶上凝着粒沙——是漠北的金沙,混着点驼毛。“阿古拉说过,他们的草芽会跟着驼铃长,每长一寸,就代表走了三里路。”
说话间,雾中飘来阵驼铃,叮铃铃的,裹着股胡麻香。小石头顺着铃声跑了两步,差点撞上棵老槐树,树干上挂着个麻布包,里面是包胡麻饼,饼上用芝麻拼了个“安”字。
“看来不止东海的朋友要来。”书墨把胡麻饼揣进怀里,雾中的摇橹声越来越近,还混着船工的吆喝:“潮要来了——”
渡口的雾稍微淡了些,能看见艘乌篷船正穿过雾纱漂过来,船头立着个穿蓑衣的身影,手里举着盏马灯,灯芯跳着橘色的火苗。船刚靠岸,渔人便笑着跳下来,怀里抱着个竹篓,篓里是刚捞的银鱼,银闪闪的,在雾里像堆活的星子。
“给树王带的,”他把竹篓塞给书砚,又从怀里摸出个贝壳,贝壳内壁刻着幅海图,“波斯的船过了三岛,说带了新花籽,要咱们的听铃苗当引子。”
话刚落,雾深处传来马蹄声,踏碎了满地露珠。个戴毡帽的汉子骑着骆驼走来,驼峰上捆着个大皮囊,里面晃出浓郁的桂香。“从江南捎来的桂花酒,”他掀开头上的毡帽,露出阿古拉的笑脸,“我阿娘说,泡着听铃苗的根,能让花长得更旺。”
小石头忽然指着树王的方向喊:“快看!”
雾正在散,树王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那些被雾打湿的枝桠上,竟挂满了各色的信:西域的毡布包、东海的贝壳、江南的油纸伞、波斯的琉璃片……最顶上的枝桠挂着个小小的风筝,风筝尾巴上系着片金箔,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着光,是漠北孩子画的太阳。
“原来大家都在雾里捎了信。”书墨望着那些摇晃的信物,忽然觉得这雾不是来挡路的,是来当信使的——把远方的牵挂裹起来,轻轻放在最想念的地方。
渔人正用贝壳里的海图对照着驿道,阿古拉在给听铃苗浇胡麻水,小石头则踮着脚,把西域的驼毛系在树王的枝桠上。雾彻底散时,阳光落在树王的花叶上,那些信物上的字迹、纹路、香气,都在光里舒展开来,像无数条看不见的线,把四海的花田缠在了一起。
书砚翻开《花叶记》,新的一页上,他要画下这雾中的渡口:雾里的船、雾里的驼、雾里冒芽的跨路花,还有树王枝桠上那些晃啊晃的信,像串会说话的风铃。
而树王脚下,听铃苗的新叶正顶着露珠往上长,叶尖的浪痕里,映着刚升起的太阳,也映着四海赶来的笑脸。小石头忽然明白,所谓远方,从不是隔着千山万水的模糊影子,而是藏在雾里、露里、风里的惦念,只要心里记着,走着走着,就会在某个晨光正好的时刻,撞个满怀。
雾散时,树王枝桠上的信物已被晨光镀上金边。西域毡布包里的胡麻饼散发着暖香,东海贝壳里的海图洇着水汽,江南油纸伞上的跨路花纹被晒得愈发鲜亮,最惹眼的是波斯琉璃片,阳光透过时在地上投出朵流动的蓝花,正好罩着刚冒芽的跨路花。
“阿古拉,你看这个!”小石头举着琉璃片追向牵骆驼的少年,两人踩着露水跑到听铃苗田,把琉璃蓝光移到“小远”叶上。原本带着浪痕的绿叶忽然泛出层淡紫,像波斯花的魂钻进了江南苗的骨里。
阿古拉拍着巴掌笑:“我阿娘说,波斯的花认光,见着这样的光就肯长。”他从驼峰上解下个皮袋,倒出些西域的花肥,肥粒里混着细碎的驼毛,“这是用沙漠里的‘风滚草’烧成的,埋在根下,苗儿能跟着风找方向。”
书墨蹲在渡口边,正给渔人递新沏的桂花茶。茶盏里漂着片跨路花瓣,渔人呷了口,指着远处的潮痕笑:“你看那浪,拍在岸上的纹路,和树王年轮的弯度一个样。”他从船舱里抱出个木盒,里面是用海藻编织的小渔网,网眼缠着听铃籽,“让籽儿跟着渔网晃,长出来的叶就会像渔网一样,能兜住四海的风。”
书砚往树王的树洞里填新土,土是各族商人带来的——江南的塘泥、西域的沙土、波斯的腐殖土、漠北的黑钙土,层层叠叠像块千层糕。“这样树王的根往下钻,每寸都能尝到老家的味,”他拍实最后一层土,往洞里插了支新做的木牌,上面刻着“雾中信”,“记着今儿这雾,记着雾里来的所有牵挂。”
日头升到晌午,凉棚下的石桌摆满了各族的吃食。阿古拉娘做的奶疙瘩浸在桂花酒里,甜里带烈;渔人烤的银鱼串着跨路花瓣,鲜中裹香;波斯商人的蜜饼夹着江南的梅干,酸里藏暖。孩子们围着石桌抢食,笑声惊飞了树洞里的雀儿,雀儿叼着片琉璃蓝光掠过花田,像把远方的颜色撒了一路。
小石头忽然发现,树王枝桠上的风筝金箔在风里颤,折射出的光斑落在雾散后的露水上,竟在地上拼出个模糊的字——是阿依莎帕子上的“归”,一半藏在跨路花影里,一半躲在听铃苗叶下,像雾没散尽时留下的暗号。
“是阿依莎在说想我们了!”他拽着阿古拉往花田跑,两人在光斑旁埋下颗混了四海花籽的“同心籽”,又浇了勺桂花酒,“等它长出来,就把叶往西域的方向伸,让阿依莎知道我们也在想她。”
书墨望着两个孩子的背影,忽然对书砚道:“你看这雾多好,把所有想念都裹成了实实在在的东西——胡麻饼、海藻网、同心籽,让咱们能摸得着、闻得到、种得下。”
书砚正往《花叶记》里贴新的花瓣标本,闻言笑着点头:“就像这树王,原是颗不起眼的籽,被雾里来的风一吹,被雾里来的雨一浇,就长成了能托住四海念想的模样。”
傍晚的霞光里,雾中冒芽的跨路花已绽开半朵,花瓣一边染着波斯的蓝,一边透着江南的粉,花心处凝着颗露珠,里面映着树王的影子,也映着远处渐归的商队驼铃。
小石头躺在树影里,嘴里含着块浸了酒的奶疙瘩,听着阿古拉讲漠北的雾——那里的雾会结冰,挂在草叶上像串水晶,牧民们说那是远方的花在抛银线,要把所有分散的牵挂都串起来。
他忽然觉得,不管是江南的雾、漠北的雾,还是西域的雾,其实都是同一片雾,里面都藏着一样的暖。就像此刻树王下的花、人、笑,不管来自哪,最终都要在同一片光里,长成彼此离不开的模样。
而树洞里的“雾中信”木牌,正被夕阳照得发烫,像在把今天的故事,悄悄刻进树王的年轮里,刻进所有关于等待与相逢的记忆里,直到某天,又一场雾来临时,再把这些暖,轻轻送到更远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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