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林小凡那句不过脑子的“父母不担心吗”问出口后，就恨不得穿越回几秒前捂住自己的嘴。这问题太私人了，而且听起来简直像是在质疑对方家庭教育失败！
他紧张地看着星野雨，生怕从她脸上看到被冒犯或者难过的表情。
星野雨只是微微怔了一下，那双冰川蓝色的眼睛里有瞬间的放空，仿佛透过林小凡看到了很远的地方。但很快，那点恍惚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洒脱的、习惯性的淡然。
她摇了摇头，唇角甚至还牵起一个很浅的、无所谓的笑容，用她那特有的、生硬却软糯的语调回答：“心配？うーん…多分、少しは。”（担心？嗯…大概，有一点吧。）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有限的中文词汇，手指无意识地绕着t恤下摆的线头。“でも…パパとママは…とても远いところにいる。いつも。” （但是…爸爸和妈妈…在非常远的地方。总是。）
“很远的地方？”林小凡下意识地重复，脑子里瞬间闪过“跨国企业外派”、“海外分公司”、“常驻代表”之类的词汇。难怪她一个人跑出来，父母管不到啊。
“嗯。”星野雨点点头，为了加强语气，还用力点了两下，“飞行机で…たくさん时间！”（坐飞机…要很多时间！）她张开手臂，比划了一个非常巨大的距离，表情认真得像是在描述星际旅行。
林小凡被她的动作逗得有点想笑，但更多的是惊讶。这得是多远？欧洲？美洲？而且“总是”？
星野雨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放下手臂，语气变得更加平淡，甚至带上了一点模仿大人说话的老成口吻：“彼らは…とても忙しい。大きな…仕事。” （他们…非常忙。很大的…工作。）她皱了皱小巧的鼻子，这个细微的表情让她看起来终于有了点符合外表年龄的稚气，“世界中を飞び回ってるよ。” （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哦。）
飞来飞去？林小凡暗暗咋舌。好家伙，这听起来就不是普通工薪阶层了。结合她那一箱子价值不菲的cos服和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气质，这位大小姐的家境恐怕不是“优渥”两个字能简单概括的。
“所以…你经常一个人？”林小凡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他实在无法想象，一个看起来这么娇气、这么脱线、这么需要人照顾的女孩子，是怎么在父母长期缺席的情况下长大的？难道有钱人家的小孩都自带生活管理高级技能？可看她迷路到这儿的壮举，也不像啊！
“うん。”星野雨应了一声，语气轻快，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东京の家…大きい。でも…いつも私一人。” （嗯。东京的家…很大。但是…总是我一个人。）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然后又比划了一个空荡荡的大房子，“メイドさんはいるけど…” （虽然有女佣阿姨在…）
女佣阿姨？！
林小凡感觉自己又被无形的锤子敲了一下。很好，实锤了，是超级大小姐没错。他这种普通小市民对“女佣”的认知还停留在电视剧里。
“那…你这次出来，他们知道吗？”林小凡小心翼翼地问。该不会是大小姐离家出走吧？
“知ってるよ。”星野雨点点头，表情有点小得意，像是成功恶作剧了的孩子，“Aliceと…游びに行くって言った。ママは『気をつけて』って。パパは…カードを使えって。” （知道哦。说了和Alice…去玩。妈妈说‘小心点’。爸爸说…用卡吧。）
她模仿父母说话的语气惟妙惟肖，尤其是模仿爸爸时，还故意压低了声音，做出一个刷卡的姿势。
林小凡：“……” 好吧，是他多虑了。这分明就是被宠上天的大小姐，获得了父母的钞能力支持，然后独自出来浪，结果浪翻车了的故事。
用卡吧……多么朴实无华且充满父爱的叮嘱啊！他都能想象那位未曾谋面的、气场强大的父亲大人，一边处理着几个亿的国际并购案，一边抽空给女儿发条信息，内容言简意赅：“玩得开心，记得刷卡。”
而这位大小姐呢？拿着无限卡，买错机票，坐错车，一路迷路到陌生男人家门口，对着一碗泡面感动得稀里哗啦，现在穿着他的旧t恤，坐在小板凳上，一脸天真地说“用卡吧”。
这反差也太离谱了！这已经不是神经粗了，这根本就是缺少了某根名为“世俗常识”的弦吧？！
林小凡看着眼前这个卸了妆后纯净无害、甚至有点傻白甜模样的星野雨，再想想她那个装满华丽战袍的行李箱，以及她背后那对“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的父母，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收留一个迷路少女，而是在玩一款现实版的《大小姐落难记》galgame，剧情充满了各种不合逻辑的戏剧性。
“那你…平时一个人在家…都做什么？”林小凡艰难地消化着这些信息，试图拼凑出这位大小姐的日常。他想象了一下，住在大房子里，有女佣伺候，父母不在身边，那日子不得闲得长毛？
星野雨听到这个问题，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刚才那点淡淡的、谈及父母时的疏离感瞬间被驱散，整个人像被注入了活力一样。
“コスプレ！”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都提高了不少，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蓝眼睛亮晶晶的，“私の…宝物！作る…练习する…写真撮る…楽しい！” （cosplay！我的…宝物！制作…练习…拍照…很开心！）
她兴奋地用手比划着，一会儿假装缝衣服，一会儿又做出摆姿势拍照的样子，情绪明显高涨起来。
“あと…ゲームも少し。アニメもたくさん！” （还有…游戏也玩一点。动漫也看很多！）她掰着手指头数着，像个急于分享自己宝藏的小孩，“でも…一番好きなのは…コスプレ！” （但是…最喜欢的是…cosplay！）
林小凡看着她因为这单一话题而瞬间变得神采飞扬的脸，忽然有点明白了。
那些华丽的服饰，夸张的假发，精致的妆容……或许不仅仅是爱好那么简单。在那栋空旷的大房子里，这些可能就是她对抗孤独的方式，是她构建自已世界、表达自我的唯一途径。她沉浸在二次元的角色扮演里，或许是因为三次元的现实过于冷清和遥远。
所以她才那么宝贝那一箱子东西，称其为“宝物”。
所以她才那么执着于一个人跑来中国参加动漫展或者找同好？
所以她在迷路后，即使害怕无助，在获得暂时的安全后，也能很快被一碗泡面、一个陌生的环境所吸引，迅速调整情绪——因为她早就习惯了独自面对各种情况，自得其乐？
一股复杂的情绪在林小凡心里蔓延开来。有点同情，有点惊讶，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佩服。
这位大小姐，似乎比他想象的要独立得多，也……坚强得多。虽然方式有点奇葩。
“你……很厉害啊。”林小凡由衷地说了一句。能把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到这种专业程度，哪怕在别人看来有些另类，也很了不起。反正他是没这种毅力和热情，他的热情只献给屏幕里的boss和掉落的装备。
“え？”星野雨没太听懂“厉害”这个词，困惑地眨了眨眼。
“就是…斯国一！很斯国一！”林小凡赶紧换了个她可能懂的词，还竖起了大拇指。
果然，星野雨明白了，脸上立刻露出被夸奖后不好意思又开心的笑容，微微低下头，小声说：“ありがとう…でも、まだまだです。” （谢谢…但是，还差得远呢。）
就在这时，“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客厅里有些微妙的氛围。
外卖到了！
林小凡如蒙大赦，几乎是跳起来冲向门口。再继续这种深入心灵的谈话，他的宅男脑回路就要处理不过来了！还是干饭实在！
他从外卖小哥手里接过满满一大袋食物，食物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有效地驱散了那些抽象的情绪讨论。
他把餐盒一个个在茶几上打开。麻婆豆腐红油诱人，宫保鸡丁花生酥脆，清炒时蔬绿意盎然，紫菜蛋花汤热气腾腾，还有两盒晶莹的白米饭。
“吃饭了吃饭了！”林小凡把一次性筷子掰开，递给眼巴巴看着食物的星野雨。
“いただきます！”（我开动了！）星野雨双手合十，很认真地说了一句日文的餐前用语，然后迫不及待地接过筷子，目光在几个菜之间来回移动，似乎在犹豫先临幸哪一个。
最后，她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裹满红油的麻婆豆腐，犹豫了一下，还是勇敢地送进了嘴里。
“唔！”她的眼睛瞬间睁圆了，被那突如其来的麻辣刺激得倒吸一口凉气，脸颊迅速泛红，用手对着嘴巴扇风，“からい！でも…おいしい！” （好辣！但是…好吃！）
她一边吸着气，一边又忍不住去夹第二块，蓝色的眼睛里因为辣意而蒙上一层水汽，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林小凡看着她这副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把自己手边那瓶冰乌龙茶推给她：“喝点这个，解辣。”
“ありがとう！”星野雨赶紧灌了一大口冰茶，满足地叹了口气，然后又继续投入到与川菜的战斗中，吃得鼻尖冒汗，不亦乐乎。
林小凡看着对面这个毫无形象、被辣得嘶哈嘶哈却停不下筷子的超级大小姐，心里最后那点距离感和拘谨，也仿佛被这麻辣鲜香的烟火气给冲淡了。
管她父母是在月球还是火星，管她家有多大几个女佣，现在，她不就是个饿坏了、觉得中国菜很好吃的、有点脱线的邻家女孩吗？
嗯，虽然这个“邻家女孩”的行李箱里装着价值可能比他全部家当还贵的cos服。
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个充斥着外卖香气的、乱糟糟的小客厅里，他们之间那离谱的次元壁，似乎暂时消融了那么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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