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冬风摇新梅，旧瓶插新芳
冬至的风像把小刀子，刮得药铺院角的梅树枝桠呜呜响。可那新绽的梅花偏不惧冷，粉白的花瓣裹着寒霜，在枝头挺得笔直，偶尔有风吹过，落几片花瓣在雪地上，像撒了把碎玉。小芽儿裹着厚厚的棉袄，踮着脚够最低的花枝，鼻尖冻得通红，却笑得眼睛发亮：“爹，这花真香，比灶上的麦芽糖还香！”
小石头正在给梅树根部培土，新翻的泥土混着碎草，在树根周围堆成个小丘。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太爷爷说，梅花开得越冷越精神，说‘骨头硬的，才敢跟冬天较劲’。他总爱在梅树下埋坛酒，说‘等花开够了，酒也酿透了’。”
小芽儿跑到他身边，手里捏着片刚落下的花瓣：“爹，太爷爷也用这梅花泡酒吗？用那只旧陶瓶？”
“用啊。”小石头指着窗台上的陶瓶，瓶身上有几道细密的裂纹，是太爷爷年轻时摔的，“那瓶里泡的就是去年的梅花酒，说‘旧瓶泡新花，能留住去年的香’。你太奶奶总爱往酒里丢颗冰糖，说‘苦香配点甜，喝着不呛人’。”
阿芷坐在炉边的藤椅上，手里绣着梅枝图案的帕子，丝线在布面上游走，勾勒出花苞的形状。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白瓷盘里，刚摘的梅花放得整整齐齐，像群安静的小仙子。“你太奶奶用梅花做过香袋，说‘冬戴梅香，能避寒邪’。她还会把落梅收起来，和着盐腌了，说‘来年炒茶时放一点，茶汤里都带着劲’。”
小芽儿凑过去，拿起朵梅花别在阿芷的衣襟上：“太奶奶，您戴这个比花还好看！太爷爷也给您插过梅花吗？”
“插过。”阿芷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暖意，“有年大雪封门，他踩着梯子摘了枝最大的梅，说‘屋里有花，日子就不冷清’。那时候你爷爷还小，总爱抢着闻花香，被你太爷爷笑着拍了手心。”
午后的日头斜斜地照过来，给梅枝镀上层金边。小石头把新摘的梅花插进旧陶瓶，摆在窗台上，雪光映着花色，像幅清清爽爽的画。小芽儿则在瓶底铺了层细沙，说“这样花能开得久些”。
“爹，太爷爷的药经里，梅花也能当药吗？”她指着药柜上的《草药采制要诀》问。
“能啊。”小石头翻开书页，上面果然画着梅花，旁边写着“梅蕊能理气，梅萼能生津”，“他说‘草木的花、叶、根、果，只要用得对，都是好药’。有年镇上的李婶总咳，就是用梅花炖梨治好的，太爷爷说‘这花看着娇，性子却烈，能镇住寒气’。”
镇上的画匠来串门，进门就被梅香勾住了脚步：“苏老哥，你家的梅开得真好，我得画下来。”他支起画板，又说，“当年苏先生就爱在梅树下看书，我画过一幅《寒梅读书图》，至今还挂在堂屋呢。”
小芽儿听见了，从枝头折了小半枝梅花递过去：“王爷爷，这个给您当样子！太爷爷说，好花得让会画的人画下来。”
画匠笑着接过去，小心翼翼地插进笔筒：“这孩子，心眼跟苏先生一个通透。”
傍晚收工时，夕阳把梅花染成了胭脂色，寒风卷着花瓣，在院里打着旋。小芽儿帮着把落梅收进竹篮，又看着阿芷把梅花和冰糖放进陶瓶，说“明年开坛时，一定比今年的香”。小石头则把培好的梅树再裹层稻草，说“别让根冻着了”。
“太奶奶，梅花为什么偏要冬天开？”小芽儿捧着暖炉，望着窗外的梅树问。
阿芷给她掖了掖棉袄：“因为它想给冬天添点颜色啊。就像咱药铺，不管多冷的天，总得有人守着，给街坊抓药。你太爷爷总说，‘越是难的时候，越得有点盼头，这梅花，就是冬天的盼头’。”
夜里，梅香混着炉火烧炭的暖，在屋里慢慢淌。小芽儿趴在床上，看着窗台上的陶瓶，月光透过花枝，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影。阿芷坐在灯下，翻着那本夹着干梅的旧药经，书页上有行苏禾的字迹：“梅不畏寒，香自苦寒来——做人如梅，方得风骨。”
她知道，旧瓶总能插上新芳，就像这冬风摇新梅，把前人的风骨、后人的盼头，都凝在花瓣里，浸在香里，一年年，一辈辈，在这满是药香的院里，让日子伴着梅香过，让岁月随着花开落，直到春风再吹绿枝头，又结出新的花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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