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袍泽之约
金陵的秋意渐浓,梧桐叶开始泛黄。邓枫坐在国防部作战厅的办公室里,面前摊开的是一份刚送来的急电——罗友胜重伤,正在徐州野战医院抢救。
电文是赵永明亲自拟的,字迹潦草,看得出写得很急:“罗团长昨日巡视前沿阵地,遭敌冷炮袭击,右腿重伤,失血过多,至今未醒。医官言,恐需截肢...”
邓枫的手微微颤抖。他想起最后一次见罗友胜,是在徐州火车站送别时。那个憨厚的湘军老兵拍着胸脯说:“总指挥放心,有我在,徐州丢不了!”
窗外传来乌鸦的叫声,凄厉刺耳。
“厅长。”秘书轻声提醒,“下午的江防会议...”
“推掉。”邓枫站起身,“备车,我要去徐州。”
“可是...”
“执行命令。”
专列在午后驶出南京站。邓枫独自坐在包厢里,望着窗外飞逝的田野。秋收后的田埂上,农民正在焚烧秸秆,青烟袅袅升起,像战场上尚未散尽的硝烟。
他想起第一次见罗友胜,是在黄埔军校的操场上。那时他还是个刚从湘军投奔革命的莽汉,因为不会用新式步枪,被教育罚站在烈日下。邓枫路过,顺手教了他怎么拆装枪栓。
“长官!”罗友胜后来追上来,黝黑的脸上满是感激,“您是我见过最有学问的长官!”
从那时起,这个憨直的汉子就一直跟着他,从北伐到东征,从南昌到徐州。多少次战场上,都是罗友胜用身体为他挡子弹。
“你傻啊!”邓枫曾经骂过他,“你死了,家里的老娘怎么办?”
罗友胜憨笑:“俺娘说了,跟着邓长官,错不了。”
专列在黄昏时分抵达徐州。车站已经戒严,赵永明带着一队卫兵等候在月台上。见到邓枫,他快步上前,眼眶通红。
“总指挥...罗团长他...”
“带我去医院。”
野战医院设在城西的一座旧庙里。穿过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邓枫在重症病房看见了罗友胜。这个曾经生龙活虎的汉子,此刻脸色惨白地躺在病床上,右腿裹着厚厚的纱布,血迹依然隐隐渗出。
医官低声汇报:“弹片伤及大动脉,感染严重。如果不截肢,恐怕...”
“保住他的腿。”邓枫的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用最好的药,多少钱都行。”
“可是现在药品紧张...”
“我来想办法。”
邓枫在病床前坐下,握住罗友胜粗糙的手。这只手曾经端过机枪,抡过大刀,现在却冰凉无力。他想起在南昌战役时,罗友胜背着他冲过火线,子弹在耳边呼啸而过。
“兄弟,”邓枫轻声说,“坚持住。我还等着你跟我回长沙,去吃火宫殿的臭豆腐。”
罗友胜的眼皮动了动。
深夜,邓枫在医院临时办公室召见赵永明和几位军医。
“我需要一种药,”他拿出一张德文药名,“磺胺类消炎药,德国拜耳公司产的。”
一位军医面露难色:“这种药现在比黄金还贵,而且...”
“而且都被高层囤积了,是吗?”邓枫冷笑,“列个清单给我,哪些人手上有这种药。”
名单很快送来。邓枫扫了一眼,上面有几个熟悉的名字——都是南京军政要员的亲属或门生。
“准备一辆车,”他对赵永明说,“明天一早回南京。”
“总指挥,您刚来...”
“救人要紧。”
回程的专列上,邓枫一夜未眠。他在脑海中盘算着每一个可能弄到药品的渠道。军需署署长的小舅子做药品生意,军政部次长的侄子开西药房...这些都是他在国防部这段时间掌握的信息。
天蒙蒙亮时,列车驶入南京站。邓枫没有回官邸,直接让司机开往军政部次长官邸。
清晨六点,次长家的门房睡眼惺忪地开门,看见门口站着一位中将,吓了一跳。
“通报次长,作战厅邓枫有急事求见。”
次长穿着睡袍在书房接见了他。听完来意,这位圆滑的政客面露难色:“云帆啊,不是我不帮忙。现在药品管制很严,我那个侄子...”
邓枫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这是下个月江防物资调配的初稿。我注意到,次长家乡那个港口的份额,比周边港口少了三成。”
次长的眼神变了。他沉默片刻,起身走到电话旁:“我打个电话。”
半小时后,邓枫拿到了一张提货单——足够治疗二十个重伤员的磺胺药。
接下来的一整天,邓枫像赶场一样拜访了四五位实权人物。每一次,他都能精准地拿出对方需要的东西作为交换——或是某个项目的审批,或是某个位置的推荐,甚至是一份无关紧要但足以让人安心的“内部消息”。
傍晚时分,当他带着筹集到的药品回到车站时,赵永明已经在月台上等候。
“总指挥,药够了!医官说够用了!”
邓枫点点头,将最后一个箱子递给他:“这里面还有盘尼西林,德国最新产的。一起带回去。”
“您不一起去?”
“我不能离开南京太久。”邓枫望向西边渐沉的夕阳,“告诉医官,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他的腿。告诉他...这是命令。”
列车再次驶向徐州。邓枫站在月台上,看着渐行渐远的火车,心中涌起一阵疲惫。这一天,他用尽了在南京积累的所有人情和筹码,换回了一个老部下的生存希望。
回到官邸已是深夜。书房里,他取出那本《曾文正公家书》,却久久没有落笔。今天所做的一切,从潜伏工作的角度看是冒险的,甚至是不理智的。但他不后悔。
最终,他在密码本上写下:
“今日破例,以权救人。虽涉险,然袍泽情深,不可不救。深渊行路,不忘初心。”
写完,他想起罗友胜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总指挥,您有时候太像个读书人,心太软。打仗,心软要吃亏的。”
当时邓枫只是笑笑,没有解释。他不能说,正是因为见过太多死亡,才更懂得生命的珍贵;正是因为走在最黑暗的路上,才更要守住心中那点光亮。
窗外,南京城的灯火渐次熄灭。长江的水声隐隐传来,像远方的战鼓,也像岁月的叹息。
邓枫取出那枚铜钱,在指尖轻轻转动。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明天,他还要继续扮演那个冷静、理性、甚至有些冷酷的国防部作战厅厅长。但今夜,他允许自己软弱片刻,为一个生死未卜的兄弟祈祷。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只有桌上的台灯,还亮着一团温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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