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川陕总督行辕
龙安府送来的最新一批军械清单摆在陆铮案头,燧发铳的哑火率终于控制在了可接受的范围内,产能也在缓慢提升。
然而,来自北方的驿马带来的消息,却让这份喜悦蒙上了阴影。
史可法手持杨岳以私人名义写就的密信,语气沉重:“督师,杨老帅信中虽未明言求援,但字里行间,已透露出北疆防线左支右绌之态。
蓟镇勉强支撑,宣大岌岌可危,山西依赖傅宗龙,而延绥、宁夏、甘肃三镇总兵,各怀心思,难以倚仗。
老帅……这是在向我们要一个态度,或许,也是在为日后可能的求援做铺垫。”
陆铮负手立于窗前,庭中银杏叶已落尽,只剩下遒劲的枝干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陆铮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冷峻:“杨老帅的难处,我明白。北疆若崩,川陕独木难支。
但如今朝廷猜忌未消,江南掣肘正烈,我若贸然举兵北上,且不说粮饷后勤如何保障,只怕未出潼关,‘陆铮意图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奏章,就能堆满陛下的御案。”
陆铮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史可法与在场的几位核心将领:“我们的根基,尚未真正牢固。
张献忠的‘疲川之策’虽被贺人龙、周吉遇遏制,但其残部仍在窥伺。川南土司,看似归附,其心难测。
龙安的军工,格物学堂的技艺,都还需要时间沉淀。此刻倾巢北上,非但救不了北疆,反而可能让我们数年心血毁于一旦。”
“那……督师之意是?” 孙应元忍不住问道。作为武将,他渴望与最强的对手交锋。
陆铮走回案前,手指点在地图上川陕与山西、宣大交界之处:“我们不能明着去,但可以暗中准备,有限度地介入。”
“第一,以协防陕西,巩固川陕北大门的名义,命忠武军向潼关、延安方向增派五千精锐,加强训练,保持临战状态。
此事,需与傅宗龙充分沟通,给他足够的好处,确保他配合,甚至主动向朝廷请旨,要求我川陕协防。”
“第二,龙安府军工,分出部分产能,秘密生产一批适用于北地作战的军械,特别是优质箭簇、火药和便于携带的干粮。
不计入朝廷账目,由总督府内帑支付,作为战略储备。”
“第三,令周吉遇的山地营,挑选三百最精干、熟悉北地情形的士卒,由他亲自带领,扮作商队护卫或流民,分批潜入宣大、山西交界地区。
他们的任务不是作战,而是侦察!我要知道宣大防线的真实情况,清军的调动部署,以及……那几位新任总兵的真实动向。”
他看向周吉遇:“此事绝密,你的人,只对我一人负责。”
周吉遇抱拳,沉声道:“末将领命!定将北地虚实,尽数探明!”
陆铮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记住,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逞一时之勇,而是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杨老帅若真到了山穷水尽之时,朝廷的诏令和足够的‘代价’自然会来。
在此之前,我们必须让川陕成为一块啃不动、砸不烂的铁砧!
唯有自身足够强大,才能在未来的变局中,掌握主动,而非被他人左右。”
他的话语如同磐石,稳定了有些躁动的人心。
众人明白,相比于热血上涌的驰援,这种隐忍而务实的准备,或许才是对大局更负责任的态度。
同时,江南,扬州钦差行辕
林汝元也感受到了那股来自北方的压力,只是这压力以一种更阴冷的方式传递过来。
沈万金再次邀他赴宴,席间不再仅仅是言语威胁。
“林大人,” 沈万金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语气带着一丝嘲讽,“听闻北边又不太平了?杨老帅那边,怕是急需钱粮吧?
朝廷度支艰难,这加征的‘辽饷’,怕是又要落到江南百姓头上了。
唉,若是某些人不在川陕穷兵黩武,耗费无数,朝廷或许还能宽裕些,北疆将士也能多几分保障。”
这话语恶毒,将北疆可能的危机,归咎于陆铮在川陕的作为。
同时,林汝元得到密报,沈家控制的几大粮行,开始大规模囤积粮食,市面粮价已有小幅上扬。
这是在提前布局,一旦北疆战事吃紧,朝廷必然要在江南加征、采购,他们便可趁机哄抬物价,大发国难财,同时进一步挤压川陕通过郑广铭船队获取粮食的空间。
林汝元面色不变,心中却已是怒潮翻涌。他知道,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他必须在维持表面礼节的同时,想办法打破沈家的囤积,至少要为可能到来的混乱,储备一些应急之粮。
数日后,甘肃镇,总兵府
甘肃总兵侯世禄接到了杨岳措辞严厉的协防命令,以及来自朝廷的一封例行嘉奖文书。
他屏退左右,独自在书房内,将两份文书并排放在桌上。
幕僚低声道:“军门,杨督师那边压力看来不小,这是要我们表态了。朝廷的嘉奖,不痛不痒,无非是空头人情。”
侯世禄笑了笑,笑容有些高深莫测:“杨老帅是忠臣,可惜,朝廷不是他一个人的朝廷。
北疆若破,甘肃未必立刻遭殃,这河西走廊,依旧是商旅往来之地。朝廷?朝廷何时真正管过我们这偏远之地的死活?
倒是川陕的陆铮……听闻他那边,新式火铳颇为犀利啊。”
他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回复杨督师,甘肃镇必当谨守防区,厉兵秣马,随时听候调遣。
至于兵员、粮饷何时能动嘛……就说塞外蒙古部落近来亦有异动,我军需谨慎防备,待局势明朗,再行定夺。”
他顿了顿,补充道:“派人去川陕那边接触一下,不必通过官方,看看他们那边的铁器、药材,是什么行情。记住,要隐秘。”
……
北京,紫禁城
咸熙帝看着杨岳请求紧急增援火炮钱粮的奏章,以及几份御史弹劾陆铮“坐视北疆危局,拥兵自重”的奏本,脸色阴沉。
户部尚书在一旁哭穷,兵部尚书则强调宣大防线的重要性。
“够了!” 年轻皇帝终于忍不住呵斥一声,暖阁内顿时鸦雀无声。他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和无力。
他知道杨岳需要支援,也知道朝中很多人不愿看到陆铮势力进一步扩张。这种两难的境地,几乎让他窒息。
最终,他有些颓然地摆摆手:“杨卿所请之火炮、火药,着工部、兵部尽力筹措,速运大同。
至于川陕……拟旨,申饬陆铮,当以北疆大局为重,若有余力,当协防陕西,稳固侧翼,不得有误!”
这是一道充满矛盾和妥协的旨意,既给了杨岳一点微不足道的支持,又试图敲打和限制陆铮。
然而,这道旨意能起到多大作用,无论是深宫中的皇帝,还是通州督师府内的杨岳,心中都没有答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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