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二十分，城市还在沉睡。
安全屋内，只有电脑屏幕幽幽亮着，映出陆昭半张脸——冷峻、清醒，眼底却翻涌着风暴。
录音再次播放。
“执行长说，如果陆医生来了，不要阻拦，让他看见就行。”
声音机械而冷静，经过变频处理，听不出情绪。
但陆昭知道，那是沈清的人，是她的意志延伸。
他反复拖动进度条，一遍遍回放那句话，耳朵捕捉每一个音节的停顿与重音，大脑则像精密仪器般拆解背后的心理动机。
突然，他按下了暂停键。
画面定格在波形图最高峰的那一瞬。
不是震慑，不是警告。
是诱导。
他的嘴角缓缓扬起，带着一丝近乎残酷的笑意。
沈清太了解他了——她知道他一旦发现线索，就不会停下；她知道他会追查，会布局，会试图反制。
所以她给了他一个“发现”的机会，就像当年法庭上抛出一份看似漏洞百出的证据，诱使对手全力反击，然后在逻辑链条最脆弱的一环设下陷阱。
她仍在用律师时代的思维玩这场游戏：制造信息差，观察对方如何填补空白，再从中读取其思维模式、行为偏好、情感盲区。
可这一次……
陆昭的手指轻敲桌面，节奏稳定如心跳。
他打开笔记本，输入密码，调出加密文件夹——《与沈清交互记录·2023.8–2024.5》。
通话日志、短信记录、案件讨论会议纪要、共同出席的警方通报会时间线……所有碎片被逐一提取，标注颜色，按“信息流向”分类：他主动透露的、她巧妙引导获取的、第三方场合无意泄露的。
一张庞大的“信息泄露路径图”在屏幕上逐渐成形，红线代表她的探询轨迹，蓝线是他无意识暴露的认知边界。
交叉点密集得令人心惊——尤其是在“林婉儿”相关话题上，他曾在一次深夜电话中提到“她的共感能力可能源自童年创伤”，而三天后，那份《情绪感染剂·合成日志》的核心参数就出现了针对“早期情感剥离反应”的优化模块。
他不是在追查她。
她一直在解析他。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陆昭盯着那张图，眼神渐渐锐利如刀。
父亲牺牲前最后一条语音留言在他脑海中浮现：“有些敌人不会冲你开枪，他们会走进你的记忆，替你写下结局。”
而现在，沈清正试图为他重写剧本。
但他不再是那个只会追寻真相的侧写师了。
他是编剧。
也是导演。
他关闭图表，新建文档，标题只写了三个字：反推演。
上午九点十八分，阳光终于刺破云层，洒进警局后巷。
陆昭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铃响两声后接通。
“我去了仓库，看到了‘xN09Δ01’。”他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
足够长，足以掩饰一次呼吸的波动。
“你终于开始思考了。”沈清的声音传来，淡淡地，像是评价一个迟来醒悟的学生。
陆昭没回应这句试探，反而顺势推进：“我想见林婉儿。”
这一次沉默更久。
“她很脆弱，不适合见太多人。”她说，语气温和，却藏着一根看不见的防线。
陆昭立刻捕捉到那一丝波动——她在防备，但并未拒绝。
说明她仍需要他处在可控范围内，不愿彻底撕破脸。
“我可以做一次非正式心理评估，”他放缓语调，带上专业性的克制，“确保她不会成为公共风险。毕竟，‘升华剂’已经进入分发阶段，我们都不希望出现不可控的情绪共振事件。”
沈清静了几秒，仿佛在权衡某个更深的计划是否会被打乱。
“明天上午十点，心灵康复中心会面室。”她终于开口，“我会安排。”
电话挂断。
陆昭立刻拨通老赵的专线，声音压低：“准备监听设备，我要带一套伪装成医疗包的全频段信号捕捉装置进去。所有数据实时同步到警局加密终端，但——不许提前部署警力，也不许触发任何外部警报系统。”
“你确定？”老赵声音紧绷，“那地方现在就是个黑盒，进去容易出来难。”
“正因为是黑盒，才更要亲手打开。”陆昭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眼神沉静如渊，“她以为我在她的剧本里挣扎。但她忘了，真正的心理战，从来不是看谁掌握更多信息，而是看谁先定义战场。”
中午十二点零五分，烈日当空，热浪扭曲了视线。
陆昭与老赵驾车抵达“心灵康复中心”外围。
这座位于市郊山脚下的白色建筑群，外表宛如高级疗养院，绿树环绕，喷泉轻响，连铁门都漆得锃亮。
可两人绕行半圈后，脸色逐渐阴沉。
高墙顶端嵌着肉眼难辨的微型摄像头，角度交错覆盖每一寸死角；入口处的访客登记系统后台Ip指向境外服务器，跳转三次才落地某离岸数据中心；更诡异的是，他们通过人脉调取了今日值班医护人员名单，其中七人持有的执业证书编号根本不在国家卫健委数据库中存在。
“这不像医院。”老赵低声说，手搭在腰间配枪上，“像某种……封闭实验场。”
陆昭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主楼顶层那扇始终亮灯的窗户——窗帘半掩，隐约可见人影走动。
那是院长办公室，也是沈清每次来访必停留超过四十分钟的地方。
他忽然想起什么。
大学时期，沈清的毕业论文题目是：《司法精神病鉴定中的权力边界》。
导师批注写道：“警惕技术理性对人性判断的僭越。”
如今，她正亲手跨越那条线。
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声响，如同低语。
陆昭转身走向车边，拉开后备箱，取出一只印有“市立心理干预科”标识的银色医疗包。
拉链滑开一寸，露出内部精密排列的微型接收器与信号增幅芯片。
他也知道，沈清已在里面等他。
但她不知道的是——
这次，轮到他来写结局。
次日上午九点五十七分，陆昭推开“心灵康复中心”厚重的玻璃门。
自动感应系统无声运转，门扉滑开时带起一阵微弱的电流嗡鸣，像是某种生物在低频呼吸。
他脚步未停，目光扫过大厅——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倒映出天花板上排列整齐的环形灯带，每一盏都精准对称，仿佛经过精密计算。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薰衣草香，却掩盖不住那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冷冽得不像疗养院，更像无菌实验室。
会面室在三楼东侧，门牌编号307，金属铭牌擦得发亮，边缘却有一道细微划痕，像是被指甲反复刮过。
沈清已在室内等候，白衣胜雪，长发挽成低髻，端坐如雕塑。
她的眼神落在陆昭身上，没有温度，也没有波动，只有那种近乎审判者的平静。
林婉儿蜷缩在角落的单人沙发上，十六岁的身体瘦得惊人，手腕上的金属手环泛着冷光，随着她无意识的动作轻轻摩挲皮肤，发出极轻微的“沙、沙”声，如同砂纸磨过神经末梢。
“开始吧。”沈清说，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性。
陆昭点头，从医疗包中取出便携脑波仪，动作熟练而克制。
他蹲下身，将电极贴片轻轻固定在林婉儿太阳穴两侧，触到她的皮肤时微微一顿——太凉了，不似活人血肉，倒像冬夜里的栏杆。
女孩没有抗拒，只是眼神空洞地望向天花板某一点，嘴唇微动，仿佛在默念什么。
设备启动，绿色指示灯闪烁。
陆昭低头调试参数，实则已悄然激活隐藏程序。
微型信号扫描模块开始运行，无声捕获房间内所有无线频段。
三分钟后，主控芯片捕捉到一段加密脉冲信号，频率为4.72Ghz，调制方式与昨晚仓库警报完全一致——那是“xN09Δ01”启动前的前置唤醒波段。
信号源不在屋内，而是来自楼顶某个隐蔽天线阵列，每隔11秒重复一次，规律得令人窒息。
陆昭不动声色，收起仪器，转而以温和语气问林婉儿：“你觉得这里安全吗？”
女孩睫毛轻颤，终于将视线移回现实。
她张了张嘴，声音细若蚊呐：“她们说……只有忘记过去的人才能被救。”
陆昭心头一震。
这句话不是治疗用语，也不是心理干预的标准话术。
它是一种清除指令——通过否定个体记忆的真实性，重构其认知根基。
这不是康复，是洗脑；不是治疗，是格式化。
他缓缓起身，看向沈清：“共情能力尚未稳定，建议暂缓‘升华剂’介入阶段。”
沈清微微一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你还在用教科书判断现实？时代变了，陆昭。情感是病毒，记忆是漏洞，我们必须提前免疫。”
上午十点四十六分，会面结束。
陆昭走出大楼，阳光刺目，他却感到一阵寒意自脊背爬升。
刚踏上台阶，身后传来一声轻唤：“你变了。”
他驻足，未回头。
“是你先变的。”他说。
沈清立于门廊阴影下，光影分割她的面容，一半明亮，一半幽深。
“你以为你在查我？其实我在等你做出选择。”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林婉儿不是终点，她是起点。如果你愿意理解，我还能留一扇门。”
陆昭终于转身，直视她的眼睛。
那双曾盛满理性与正义的眸子，如今只剩下冷静到极致的偏执。
“好，”他点头，“我记住了。”
转身离去时，医疗包内的信号捕捉器已完成数据上传。
回到车上，老赵立即接入终端，解码软件逐层剥离加密协议。
屏幕跳动数秒后，赫然展开一张名为《意志重塑计划·phase II》的阶段性名单——
第一行，赫然是：陆昭，目标编码：a-01，预期同步率：87.3%。
老赵倒吸一口冷气：“他们想把你变成下一个……载体？”
陆昭盯着屏幕，嘴角缓缓扬起一丝冷笑，冰冷而锋利。
“你说我活在梦里？”他低声说道，手指轻轻抚过屏幕上的名字，“可梦里的人，从来不知道自己在做梦。”
车窗外，暮色渐沉，城市灯火次第亮起，宛如星河倒悬。
而在某处未被照亮的角落，一本尘封多年的病历正静静躺在书桌抽屉深处，封皮上写着三个褪色小字：白袍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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