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五年十月三十日,缙山县榆树大队浸在清润的秋光里。
晨霜刚褪尽,田埂上的狗尾巴草还凝着水珠,顾明涛家的院墙就被红彤彤的喜字裹满了。
院门口的老槐树下,几个半大孩子踮着脚往里面瞅,叽叽喳喳的笑声惊飞了枝桠间的麻雀。
顾明泽凌晨四点就起了床。
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装,这还是去年林晚青从店里给他拿的。
此刻他正弯腰检查着停在院外的轿车,车身被擦得锃亮,连轮胎缝里的泥垢都被抠得干干净净。
“乖乖,这车子比城里头局长坐的还气派!”
人群中一个年轻人嘀咕着,凑过来伸手想摸摸车标,被他爹轻轻拍开了手。
“别瞎碰,等会儿接亲要体面些。”
顾明泽听到这话笑了笑,看了看手腕上的机械表看了,指针刚指向七点。
林晚青正帮着赵静给喜糖袋封口。
她穿了件藕荷色的针织开衫,头发用一根珍珠发簪挽在脑后,显得干练又不失温婉。
“四嫂,你这喜糖选得好,奶糖和水果糖搭配着,孩子们肯定喜欢。”
她一边麻利地折着糖纸,一边笑着说。
赵静脸上涂了层薄薄的胭脂,眼角的笑纹里都透着喜气。
“还不是你想得周到,提前半个月就从京市寄了两大箱奶糖过来,不然咱们这小地方,哪能一下子凑这么些好东西。”
院子里渐渐热闹起来。
帮忙的亲戚们各司其职,劈柴的、烧火的、摆桌椅的,忙得热火朝天。
灶台边,几个妇女围着大铁锅忙碌,锅里炖着的猪肉酸菜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香气顺着风飘出老远。
顾明涛穿着一身崭新的灰色中山装,看起来红光满面的模样。
他正握着一个前来道贺的乡亲的手,大声说着感谢的话,声音洪亮得能传到村头。
“多谢多谢,快屋里坐,喝杯喜酒!”
林晚青站起身,往院子里扫了一圈,忽然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
跑来跑去的孩子大多是三四岁的模样,稍微大一点的学龄儿童一个都没见到。
“四哥,怎么没见村里的半大孩子来凑热闹?”
她走到顾明涛身边问道。
顾明涛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忘了?今天不是周末啊。”
“如今村子里,大部分人家对孩子上学都十分重视。”
有了顾家这个榜样,再加上有了好些个考上大学分配了工作的例子,现在榆树大队里对于让孩子上学的事情还是挺支持的。
林晚青恍然大悟。
“这倒是好事。”
她点点头:“咱们那时候想读书都没条件,现在孩子们能安安心心上学,比啥都强。”
正说着,顾明泽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串鞭炮。
“时间差不多了,接亲队伍该出发了。”
他话音刚落,院子里的喧闹声瞬间安静了几分。
原本计划的摩托车和自行车接亲队伍早就排好了队,十几辆自行车的车把上都系着红绸带,摩托车的车头也挂着大红花。
可自从顾明泽把轿车开回来,大家的目光就都聚在了这辆 “大家伙” 上。
“明泽,还是你这车子撑场面!”
顾明涛拍着他的肩膀,脸上满是自豪。
“当初景致说要用摩托车领头,我还觉得挺风光,现在一看,还是轿车气派!”
顾明泽笑了笑,将鞭炮递给身边的亲戚:“也就是图个新鲜,让孩子们长长见识。” 他转身对林晚青叮嘱道:“我去接亲,家里这边你多照应着点。”
林晚青点点头:“放心去吧,这边有我和四嫂呢。路上慢着点,注意安全。”
八点整,鞭炮声准时响起。
顾明泽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发动汽车,引擎发出沉稳的轰鸣声。
后面的摩托车和自行车队伍紧随其后,沿着乡间土路缓缓前行。
车轮碾过铺满落叶的路面,留下两道清晰的车辙。
路边的乡亲们纷纷驻足观望,孩子们追着车队跑了老远,嘴里喊着:“小汽车!是小汽车接亲呢!”
车队走远后,林晚青回到院子里,继续帮着招呼客人。
陆续有更多的亲友上门道贺,除了礼金,有些客人还带着各种各样的贺礼。
有的提着一篮鸡蛋,有的扛着一袋面粉,还有的送来了崭新的布料,都是些淳朴又实在的贺礼。
赵静一一笑着收下,让人一一登记好,又吩咐人给客人们倒茶递烟。
林晚青这边,也有不少的婶子们跟她聊上几句。
“晚青,你可真能干!”
一个穿着蓝布褂子的大婶满脸羡慕地说:“听说你在京市开了那么多店,还把几个孩子都教得那么好,真是我们女人家的榜样!”
林晚青笑着摆摆手:“大婶您过奖了,日子都是慢慢过出来的。”
顾母正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接受着邻居们的祝福。
老太太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斜纹布褂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耳朵上戴着一对金耳环,那是林晚青去年给她打的。
“我这小儿媳啊,真是个好的。”
顾母絮絮叨叨地说:“家里的事生意上的事,都处理得有条有理,孩子们的教育也一点都没落下。”
“现在好了,孩子们都有出息,日子也越过越红火。”
日头渐渐爬高,榆树大队的土路上扬起阵阵尘土,都是赶来喝喜酒的乡亲。
顾明涛家的院子里早已挤得满满当当,原本准备的八仙桌不够用,连堂屋门槛外都加了两张临时的木桌。
顾家三房出嫁的三个闺女也都回回来了。
老大顾晓梅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劳动布褂子,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
她丈夫刘大成跟在后面,肩膀上扛着一捆粉丝,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两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见到林晚青,顾晓梅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规规矩矩地喊了声:“小婶。”
刘大成也跟着点头:“小婶好。”
说完,两人没多停留,顾晓梅径直走向灶台边帮忙择菜。
刘大成则扛起粉丝往厨房走去,脚步沉稳,一看就是踏实肯干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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