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怀保的声音压得像块石头，砸在昏暗的地窖里：
“机场到营地中间，那是片死地！鬼子见人，只要不是穿黄皮子的，抬手就是枪子儿！白天去？那是送死！”
江岳下颌绷紧，无声地点了点头。
手指再次碾过地上那幅蘸着泥灰草草画出的“地图”，追问了几个关键点。
他转头，目光如锥子般钉在魏和尚油亮的脸上：
“肉，吃了就动身。远处，先摸清地形大概。晚上，再贴上去，看个仔细！”
“好嘞！”
魏和尚腮帮子塞得鼓胀，一听有肉，眼里的光比灶火还亮。
煤油灯昏黄的光焰在地窖土墙上投下巨大、摇曳的鬼影。
王怀保抄起豁了口的菜刀，“噌噌”两声在磨石上刮过寒光。
案板上，野兔蹬直的后腿还在神经质地抽搐。
魏和尚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按住刀背：
“老王头！兔皮给俺留着！做个护耳，冻死老子了！”
“娘的，你小子属貔貅的，光进不出！”
王怀保手腕一翻，刀刃贴着皮毛无声滑过，灰褐色的兔皮像层薄纸被利落揭下。
剥光的兔肉在案板上一弹。
魏和尚的肚子立刻擂鼓般轰鸣起来——
一天多水米没打牙了。
铁锅里，混着冰碴的井水翻滚着浑浊的血沫。
兔肉块“噗通”落水。
魏和尚猛地抽了抽鼻子，眼珠子瞪圆：
“腌菜？老王你还藏着这宝贝？！”
话音未落，王怀保已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从顶棚横梁的阴影里摸出个粗陶罐。
蜡封揭开，一股浓烈刺鼻的酸腐味直冲鼻腔。
“去年秋里埋下的。”
他用两根指头捻出几根墨绿发黑的豆角，
“小鬼子封庄子那天……埋后院了，刚刨出来……”
他声音骤停！
菜刀悬在兔脊椎骨上方，刀尖微颤——
地面！
传来驴车碾过冻土的、令人牙酸的吱嘎……吱嘎声！
江岳的手瞬间按上腰间的镜面匣子，指节发白。
直到那催命般的轱辘声碾过屋角，拐上村道远去，紧绷的肩背才微不可察地松了半分。
魏和尚却早用刺刀尖挑着块兔腿肉，凑到灶口跳跃的火苗上燎烤。
油脂“滋滋”爆响，溅得火星乱迸。
“暴殄天物！”
王怀保一把抢过，将焯好的兔肉“哗啦”倒进砂锅，又狠狠拍进两瓣冻得石头似的野蒜。
魏和尚挑出最肥硕的一条兔腿，递给江岳：
“连长，尝尝！香掉舌头！比炊事班老王头那两下子强多了！”
……
江岳放下手中啃得精光的骨头。
油亮的指尖在粗布衣襟上重重一抹，眼神陡然锐利：
“和尚，肉，痛快了。血债，该算了。鬼子换防的时辰摸了底，可机场周边的暗桩、狼狗巡逻的道儿，还是黑窟窿！不把这黑窟窿填实了，后面弟兄的血，就得多流！”
魏和尚喉咙里“咕咚”一声，鼓胀的腮帮子瞬间僵住。
眼中最后一丝满足被冰冷的杀意取代。
他“腾”地站起，油手在裤腿上一蹭：
“走！肚里有货，脚底板生风！现在就去把鬼子的卵蛋摸个底儿掉！”
王怀保也霍然起身：
“带上我！官村这一片，沟沟坎坎闭着眼都能趟过去！有我，少踩阎王殿的门槛！”
江岳的手却如铁钳般按在王怀保肩头，力道沉得让他一趔趄：
“老王，你得钉在这儿！我们要是折了，你就是最后送信的人！给后面的同志留条活路！这铺子……也得有双眼睛盯着鬼子的动静！”
王怀保嘴唇翕动，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沉重地点了下头：
“……行。江连长……千万……活着回来！刀山火海，别硬闯……退路，老子给你们留着！”
惨白的日头挣扎着穿透午后未散的薄雾，死气沉沉地泼在荒芜的土地上。
江岳的目标，像钉子一样钉在脑子里：
机场暗哨的藏身处，鬼子援兵扑来的鬼门关！
必须挖出来，这仗才有活路！
他们在机场外围的几处荒丘上，都嗅到了暗哨留下的阴冷气息——
翻动过的土、半掩的烟蒂、若有若无的尿臊味。
每一次靠近，都像在刀尖上舔血，逼得他们步步后退，将身影更深地埋进枯草与阴影。
两天后，江岳与魏和尚的身影撞进了独立团团部。
门板刚推开一条缝，旅长那炸雷般的咆哮就劈头盖脸砸了出来：
“李云龙！你他娘的长了几个胆子？！”
“嘿嘿……旅长……您消消火……”
“消火？老子的话是放屁？！江岳！江岳是你能随便撒出去的饵？！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扒了你的皮填炮眼！”
“哎呦我的旅长！江岳这小子……是块好钢啊！啥活交他手里，比自个儿干还踏实！您放心！以后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把他锁屋里！”
门轴“吱呀”一声怪响，撞散了满屋呛人的烟雾。
江岳跨过门槛的刹那，正撞见旅长手中那根乌黑油亮的马鞭梢，毒蛇般悬停在李云龙的鼻尖前，微微震颤！
赵刚捧着个铁皮暖壶，正往搪瓷缸里续着滚水。
“报告！”
江岳与魏和尚“啪”地一个立正，军礼如刀！
旅长手持马鞭，回了个利落的军礼。
赵刚适时递来两个烤得焦黑、裂口冒热气的地瓜。
魏和尚抓过去，“咔嚓”一口就啃掉小半个，烫得直哈气：
“娘嘞！还是家里的饭……吃着烫嘴也舒坦！”
江岳吃得斯文些，但三口两口，一根地瓜也下了肚。
接过赵刚递来的茶缸猛灌一口，他才从背包里掏出几张揉得发皱的纸。
李云龙没接，大手一挥：
“旅长在！正好！把这官村机场的鬼门关，给老子们亮亮底！”
江岳迅速扫开桌上杂物，指尖重重敲在桌面：
“这，就是官村机场！鬼子的铁鸟，全窝在这儿！”
几张旧报纸被推到桌边一角。
“这，是鬼子鸟人的窝！”
赵刚的笔记本被挪到另一个角落。
“鬼子的两个守备中队，卡死在这两个命门！”
两个啃剩的地瓜蒂被狠狠摁在桌面。
他抓起旅长刚放下的搪瓷缸，“咚”地墩在报纸旁边：
“油库！鬼子的血罐子！”
又一把抓起桌上的带壳花生，噼里啪啦撒在几个关键位置：
“四角！重机枪！日夜两班小鬼子守着！外面两道铁蒺藜网！巡逻队半小时一趟，牵着东洋狼狗，鼻子比鬼还灵！”
屋里死寂。
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半晌，李云龙狠狠啐了一口：
“他娘的……这他娘是块铁核桃！”
旅长的马鞭，毒蛇吐信般点在那代表油库的搪瓷缸上：
“铁鸟烧起来，可比炸药开花好看多了。”
鞭梢一抖，扫过那堆花生。
“哗啦”，两颗花生米骨碌碌滚到了代表飞行员宿舍的笔记本旁。
“李云龙！”
旅长的声音冷得像冰，
“铁鸟，鸟人！这才是主菜！旁的，都是添头！”
他猛地转头，鹰隼般的目光刺向江岳：
“江岳！你小子鬼点子多！这盘棋，你想怎么下？”
“报告！”
江岳站得笔直，
“还是想用‘没良心炮’敲开这铁核桃！可惜……汽油桶……太远！带不到近前！”
“哦？”
旅长眉峰一挑，马鞭在掌心轻轻敲打，
“要是……老子给你弄来汽油桶呢？你打算怎么个‘没良心’法？”
李云龙没等江岳张嘴，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花生乱跳：
“那还用问？！有了那宝贝疙瘩，当然是——”
他喉咙里滚出炸雷般的吼声：
“轰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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