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将陵园的石碑和松柏染上一层凄艳而冰冷的色调。乌鸦的啼叫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更添几分阴森。沈清弦紧跟在那个自称“摆渡人”的神秘男子身后，沿着一条被荒草半掩的狭窄小径，向陵园后方的深山走去。脚下的碎石和枯枝发出细碎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男子的背影沉默而坚定，步伐稳健，对路径极为熟悉，仿佛行走在自家后院。沈清弦全身的神经依旧紧绷如弦，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信任？在经历了如此多的背叛和陷阱之后，这个词早已变得奢侈而危险。她手中紧握着那块冰冷的小刀，另一只手则死死按着怀中的“火种”。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矛盾感——他的眼神平静得近乎麻木，仿佛看透了生死，但偶尔掠过的一丝极淡的疲惫与沧桑，又透露出他并非冷酷无情。他真的是“白鸽”老人安排的最终接应者吗？还是又一个精心伪装的猎手？
小径蜿蜒向上，越来越陡峭，逐渐没入茂密的原始森林。光线迅速暗淡下来，只有最后一点天光从枝叶缝隙漏下，勾勒出鬼魅般的树影。空气中弥漫着腐叶和湿土的浓重气息。脚踝的剧痛在崎岖的山路上不断加剧，如同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反复穿刺，沈清弦咬紧牙关，冷汗浸湿了额发，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几乎全靠意志力强撑。
男子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吃力，脚步略微放慢，但并未回头，也未搀扶，只是沉默地前行。这种刻意的距离感，反而让沈清弦心中的疑虑稍减。如果他是敌人，此刻正是控制她的最佳时机。
“我们……要去哪里？”沈清弦喘息着问道，声音在寂静的林间显得微弱。
“渡口。”男子头也不回，声音低沉，被山风吹得有些模糊，“一条……早已被遗忘的水路。”
水路？沈清弦心中一动。周维明曾经提过，有一条通过远洋渔业掩护的秘密通道。难道就是这里？
又前行了近一个小时，天色完全黑透。男子从背包里取出一支光线微弱但集中的强光手电，照亮前路。黑暗中，林涛阵阵，偶尔传来不知名野兽的低嚎，令人毛骨悚然。沈清弦又冷又饿，伤口火辣辣地疼，体力几乎耗尽，全凭一股不肯熄灭的信念支撑着。
终于，在穿过一片密林后，前方传来了隐约的水声。空气也变得湿润起来。手电光柱向前扫去，一条宽阔而湍急的河流出现在眼前，河水在夜色下呈现出墨黑色，奔流不息，对岸是模糊的山影。河岸边，杂草丛生，看不到任何人迹。
男子停下脚步，手电光在河岸边仔细搜寻。最终，光束定格在一处被茂密芦苇和灌木完全遮盖的河湾。他拨开障碍物，一艘破旧得几乎要散架的乌篷小木船，静静地隐藏在阴影中，船身布满青苔，缆绳拴在一根打入地下的木桩上。
“就是它了。”男子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物。
沈清弦看着这艘仿佛来自另一个时代的小船，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乘这样一艘破船，渡过这条看起来深不见底、水流湍急的夜河？这简直是自杀！
“这船……能行吗？”她忍不住问。
“这是唯一的路。”男子开始检查船只，动作熟练，“公路、铁路、甚至正规的水路，都布满了眼睛。只有这条废弃的古河道，还能钻个空子。”他顿了顿，看向沈清弦，“怕了？”
沈清弦抿紧嘴唇，没有回答。怕？她早已不知恐惧为何物，只剩下麻木的决绝。
男子不再多言，示意沈清弦上船。船身剧烈摇晃，发出吱呀作响的声音，仿佛随时会解体。沈清弦小心翼翼地蜷缩在狭窄的船舱里，舱底有积水和鱼腥味。男子解缆，拿起一根长长的竹篙，轻轻一点岸边，小船便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墨色的急流中。
一入河道，水流的力量立刻显现出来，小船像一片树叶般被推着向下游漂去。男子站在船尾，熟练地用竹篙左右点水，控制着方向和平衡，避开河中的暗礁和漩涡。寒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冰冷刺骨。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手电的光柱在河面上划出微弱的光痕，以及河水奔流的哗哗声。
沈清弦紧紧抓着船舷，心脏随着小船的每一次颠簸而剧烈跳动。她看着男子在船尾沉默摆渡的背影，在风浪中稳如磐石，一种奇异的感觉浮上心头——他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执行了无数次同样任务的、没有感情的摆渡机器，专门负责将像她这样的“货物”，从一片黑暗摆渡到另一片黑暗。
“这条路……你走过很多次了吗？”她试图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
男子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几乎被风声和水声淹没：“……记不清了。每次都是黑夜，每次都是不同的人，相似的路。”
不同的人？沈清弦心中凛然。这意味着，在她之前，已经有很多人通过这种方式被送走？他们是谁？去了哪里？是生是死？
“ ‘白鸽’……他怎么样了？”她换了个问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男子撑篙的动作微微一顿，阴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完成了他的使命。”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终结的意味。
沈清弦的心沉了下去。完成了使命……意味着“白鸽”老人很可能已经不在了。又一位守护者逝去。悲伤和负罪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她闭上了眼睛。
小船在黑暗中无声地漂流，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了微弱的灯火，像萤火虫般闪烁。是一个小码头？还是村落？
男子却突然调整方向，将小船撑向远离灯火的、更加黑暗的对岸河滩。“不是那里。”他简短地解释。
小船艰难地靠上一片布满鹅卵石的浅滩。男子率先跳下船，稳住船身，示意沈清弦上岸。
踏上坚实的土地，沈清弦几乎虚脱。眼前是一片陌生的河滩和黑黢黢的山林，完全不知身在何处。
“接下来呢？”她问。
男子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抬头望向夜空，似乎在辨认星辰方位。随后，他指向山林深处一个方向：“沿着这条兽道，翻过前面那座山脊。山脚下，有一个废弃的石灰窑。在那里，会有人接应你。”
“你不一起？”沈清弦愕然。
“我的任务，只到渡口。”男子重新回到船上，拿起竹篙，“后面的路，靠你自己了。记住，‘火种’不灭，真相不远。但接近真相的路，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说完，他不等沈清弦再问，竹篙一点，小船便再次滑入黑暗中，很快被湍急的河流吞没，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清弦孤身一人站在冰冷的河滩上，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黑暗山林和手中那枚沉寂的“火种”，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茫然。摆渡人将她送到了彼岸，但彼岸，似乎依旧是漫漫长夜。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握紧“火种”，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踏上了通往废弃石灰窑的、未知的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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