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抹了把眼泪，拉着我的手，指着身后的年轻女人说，“小朝，这是你阿妹冯露。”
然后她又对那年轻女人说，“露露，快叫阿姐啊！”
冯露依旧站在那里，用那种阴恻恻带笑的眼神看我，扭捏着不肯叫人。
“这孩子从小没离开过寨子，也没见过外人，怕生！”小姨替她找补道。
我无所谓地笑笑，“没关系。”
“小朝，你来得可真是时候！明天是你阿妹大喜的日子，她就要嫁人了，你可得过来喝杯喜酒，沾沾喜气！”小姨握着我的手，喜滋滋地笑道。
又是婚礼？
我最近到底在走什么运，怎么天天不是红事就是白事，还总能捡到便宜妹妹！
人家是命里多金，我是命里多妹！
我敷衍着和小姨聊了几句，便说自己一路奔波，有些乏了，想早点休息。
小姨还想拉着我多说会话，被齐奈巫师劝住了。
“让她好好歇着吧，以后有的是时间说话。”
从小姨家出来，齐奈巫师领着我回到刚进寨子的那个吊脚楼前。
那个叫阿云的年轻人正赤裸上身在院子里劈柴，手起斧落，动作干脆。
轮廓分明的肌肉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古铜色的光泽，汗珠顺着他的脊背滑落。
听到我和齐奈巫师的脚步声，他停下动作，抬起头。
当看清是我时，他那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只是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齐奈巫师指着他对我介绍道，“小朝，这是我们寨子的党支部书记，齐云，大家都听他的，他家里的条件也算是最好的，你就先借住在他家吧。”
我打量了一下齐云家的院落，确实比小姨那间摇摇欲坠的吊脚楼要坚固不少。
我有些迟疑地开口，“齐奈巫师，他家就他一个人住吗，怕是不太方便吧？”
毕竟男女有别，尤其是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村寨里，我可不想惹出什么闲话。
齐奈巫师却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我们山里人不讲究那么多规矩，那些上面派下来视察的领导也都是住在他家的，算是一个没有挂牌的旅店。”
齐云放下手中的斧头，走到水缸边舀了瓢水，从头顶淋下，冲去一身的汗意和木屑。
他随手拿起搭在旁边竹竿上的旧毛巾擦了擦，指着主屋旁边那间像是小一些的吊脚楼，“你住那间，门从里面可以上锁的，放心，我不会随便过去的。”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间小屋子与他居住的主屋并不直接相连，有独立的楼梯和出入口，这样一来，私密性确实有了保障。
我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齐云“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又重新拿起了斧头，继续劈柴，仿佛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夜幕降临，山里的夜晚格外宁静，只有虫鸣和偶尔的犬吠声。
齐云在院子中央的火塘边生起了火。
橘红色的火焰欢快地跳跃着，噼啪作响，驱散了山间的寒气。
他招呼我过去吃饭。
火塘上架着一个简易的烤架，上面串着各种各样处理干净的肉块和一些不知名的山野菜。
黑猪肉被烤得滋滋冒油，散发出诱人的焦香。
齐云递给我一副碗筷，还有一个盛着红彤彤蘸水的小碟子。
“尝尝看，我们这儿没什么好东西，都是些山里货。”他语调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道了声谢，夹起一块烤得外焦里嫩的猪肉，在特制的蘸水里滚了一圈。
那蘸水闻起来酸辣鲜香，带着一股独特的香料味。
我将肉送入口中，肉质紧实弹牙，带着炭火特有的烟熏风味，配合着酸辣开胃的蘸水，味道竟是出乎意料的好。
“好吃！”我由衷地赞叹道。
齐云嘴角似乎微微扬了一下，但很快又隐没在跳动的火光里。
我们就这样围着火塘，默默地吃东西，偶尔添一把柴火。
山风从峡谷间吹过，带来一丝凉意。
远处传来某种野兽的低嚎，但我也是从小在长白山里长大，对这种声音见怪不怪，只要燃着火塘，那些野兽便不敢轻易靠近。
齐云突然开口，声音像被山风打磨过的石头，又冷又硬，“你不该来的。”
我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他，“为什么？”
他没有看我，目光投向火塘上方那片被群山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眸光黯淡。
“这地方连鬼都不愿意待，你来做什么？”他嘲讽道。
我挑眉，“我看你年纪轻轻就成了党支部书记，应该也是有能力有抱负的人，为什么要回到这么偏僻落后的寨子来呢？”
他耸了耸肩，“没办法，上大学毕业那会儿，我学的那个专业太冷门，不好找工作，后来就想着，不如考个编制，图个安稳，结果考上之后就被分配回了怒江老家。”
齐云往火塘里添了一根粗壮的松木，火苗“呼”地一下蹿高了不少，火星在夜色中飞溅，如同短暂的流萤。
“不过，选择回到这个寨子里，是我自己的决定。”他表情有些复杂，像是释然，又像是某种沉重的责任。
“你看这寨子，四面都是望不到头的大山，像个巨大的囚笼。车子最多只能开到山脚底下那个稍微大一点的村子，再往里走，就只能靠两条腿翻山越岭。
我们脚下这条江，叫独龙江，水流湍急得很。
想去对面那个条件好一些，能通公路的村子，得用钢索吊起来的‘飞索’渡江过去，底下就是万丈深渊。”
我听他的描述，不由感叹道，“这交通也太不方便了，想买点东西都费劲。”
“是啊！”齐云苦笑一声，“寨子里但凡有点想法，有点门路的年轻人，能走的都走了，谁愿意一辈子困在这大山里头？
现在还愿意留在这里的，除了像齐奈巫师她们这些上了年纪，故土难离的老人，就只有几位世代居住在这里的独龙族人了。
她们靠着祖辈传下来的手艺编制独龙毯卖钱，勉强能够糊口。”
独龙毯是独龙族一种很有特色的手工织品，色彩鲜艳，图案古朴，以前是进贡给土司的贡品。
寨子里家家户户都会织，我现在身上披的这块毯子就是齐云妈妈留下来的。
“那些独龙族人一直留守在这里，是因为对这片土地有什么特别深厚的感情吗？”我忍不住问道。
齐云沉默了片刻，火光映在他的瞳孔里，明明灭灭。
良久，他才低声说道，“因为这里有她们必须守护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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