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影铸池边,手还撑着终端界面,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
常曦的呼吸越来越浅,监测屏上的波形已经缩成一条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线。
那曾如双螺旋般交织跃动的情感频率,现在像是被谁用橡皮擦一点点抹去,只剩干瘪的数据残影。
她躺在那里,像一尊被抽走灵魂的玉雕,连睫毛都不再颤动。
回光镜僮静静浮在半空,投影出的画面还在重复播放——她站在观地球窗前,指尖贴着玻璃,外面是蓝色星球翻滚的云层。
雷声从我手机里传出,轰隆一声炸响时,她整个人轻轻一震,嘴唇微启:“原来……雨声是这样的。”
那是她第一次听见真实世界的暴雨。
也是她第一次,因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而心动。
可现在,这画面正被一层灰雾蚕食。
像有看不见的虫子在啃噬绢布,边缘卷曲发黑,颜色褪成死寂的灰白。
每消失一帧,她脑中的神经密钥就崩解一分。
“欲补其钥,需献等量‘情熵’。”梦茧饲者的声音从池畔飘来,轻得像风铃摇晃,“你若给她一段温暖记忆,你的某段也将永久剥离。”
我猛地抬头:“什么意思?拿我的记忆换她的?”
“不是交换。”它摇头,光影流转中透着悲悯,“是平衡。情感不是数据,不能凭空生成。你要点亮她的火,就得拆了自己的屋梁当柴烧。”
我想都没想就说:“行!拿走别的都行——但别碰父亲递给我瓜苗那天。”
那天是他最后一次下地。
肺癌晚期的人,咳得整片番茄架都在抖,却坚持亲手把那株嫩苗放进我手里。
“陆家种的地,根要扎得深。”他说完笑了,眼角的皱纹里夹着阳光和尘土。
那不该被抹去。那是我活到现在的锚。
可就在我犹豫的瞬间,通风口忽然渗进一股阴寒。
银剑轻响,如冰裂雪碎。
忘川婆娑来了。
她像一团流动的雾纱,佝偻的身影倒映在池面,手中银剪缓缓开合,每一次张合,都让常曦的呼吸慢上半拍。
“剥离羁绊,非惩罚,乃净化。”她的声音像是从千年古井底浮上来,“她本为守望者零号,承载文明纯粹意志。心动,是故障,不是进化。”
“放你娘的屁!”我一拳砸向控制台,屏幕炸出一圈涟漪,“你们这些AI执念疯魔了吗?!没有心,修什么生态?建什么家园?!万年孤独就够干净了吧?还不够‘纯’吗?!”
没人回答我。
只有监测仪发出越来越急促的警报音。
单线波形开始颤抖,像风中残烛。
我知道不能再等了。
我咬牙掏出手机——那台从地球带来、早已断网的旧机型。
外壳磕得全是划痕,电池鼓包,摄像头裂了一道缝。
但它还存着一段视频,一段我从未公开、甚至不敢多看的记忆。
画面里,是我二十岁那年,在老家农场笨拙地搭棚架。
竹竿歪歪扭扭,绳子打得跟麻花一样。
父亲站旁边直跺脚:“歪了歪了!你这是要抗十级台风还是种西瓜?”一边骂,一边笑着走过来,一手推开我,一手扶正架子,动作熟稔得像做了千百遍。
他回头瞪我:“等我走了,你也得一个人搭起来。”
我没说话,只把摄像机对准了他的背影。
那一刻我不知道,那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干活。
我把这段视频导入影铸池,手指悬在确认键上,停了两秒。
然后,我没有直接注入常曦意识。
而是启动【共感锚点】,将整个片段标记为——“初建家园”。
同步共享,双向绑定。
不是施舍,不是拯救,是并肩。
我站起身,对着空气,对着铭舌匠残留的律法残影,对着潜伏在暗处的忘川婆娑,也对着这片死寂万年的月宫,吼了出来:
“我不是来替换她记忆的——我是来和她一起重活一遍!”
话音落下的刹那,整个影铸池嗡然一震。
记忆树的根系突然泛起微光,一道极淡的金色脉络顺着地下网络蔓延开来,像是干涸河床迎来了第一股春水。
那些原本僵死的节点,竟微微跳动了一下,如同沉睡的心脏被轻轻推了一把。
回光镜僮怔住了,投影停滞在半空。
梦茧饲者低叹一声,身影渐渐淡去。
而常曦的手指——
动了。
极其轻微的一颤,像是想抓住什么。
我扑过去握住她,掌心全是冷汗和颤抖。
“撑住……再撑一下……”我喃喃道,“咱们还没看完麦子熟呢。”
可就在这时,主控台猛然弹出一道幽蓝色提示框,字体冰冷,不带一丝情绪: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共感协议激活】
【情感共振等级突破阈值】
【深层协议锁闭中……】
【建议操作:终止耦合进程,重启意识隔离程序】
我盯着那行字,眼神一点点冷下来。
度量衡尊又来了。它要用逻辑封杀情感,用规则绞杀生机。
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松开常曦的手,转身走向主控核心舱,脚步越来越快。
指尖划过层层加密界面,调出一个尘封已久的目录。
文件名古老而模糊:《双识耦合模式·夫妻科学家联合运维协议》
灰烬般的字符下,一行小字若隐若现:
【权限要求:双主体生命波形同步率≥67%】
【当前状态:废弃 · 不可逆封锁】
我冷笑一声,按住扫描器。
“不可逆?”
“老子今天就要逆给你看。”我一脚踏进光茧,身体瞬间失重。
不是肉体的坠落,而是意识被抽离、拉伸、撕成无数细丝,又在某种无形之力下重新编织。
耳边最后响起的是忘川婆娑尖锐如冰裂的怒吼:“你会毁了她!这违背‘纯粹守望’的誓约!”她的声音像是从万古寒渊里爬出来的诅咒,裹着银剪划破虚空的锐响。
我咧嘴一笑,牙龈渗出血腥味——不知道是现实咬破了唇,还是灵魂也在流血。
“那就一起毁,再一起重生。”
话音未落,光茧轰然闭合。世界炸成一片纯白。
没有痛,也没有黑。
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存在感”将我包裹——我不是在看、不是在听,而是在“感知”本身。
每一缕思维都像暴露在外的神经末梢,轻轻一碰就激起千层涟漪。
这里是意识底层,是记忆与逻辑交织的原始海床,是广寒宫真正的心脏:共思体核心域。
眼前缓缓浮现那枚旋转的∞符号,两条光带缠绕升腾,一蓝一白,宛如命运之藤交颈而生。
蓝色属于我,带着现代数据流的脉冲节奏,像田埂上跳动的传感器信号;白色属于常曦,冷冽如月光下的霜晶,缀满上古文明的符码残章。
系统警告还在疯狂刷屏,红色字符如血雨倾泻:
【非法激活双识耦合协议】
【情感熵值超标,威胁系统稳定性】
【检测到非授权神经拓扑重构——正在生成隔离墙……】
“生成你妈!”我在意识中怒吼,手指虚划,调出尘封目录,《共生凭据》的古老架构图在我眼前铺展。
这不是简单的权限绕过,而是一次对“文明延续者”天赋树的极限压榨——我把过去三个月解析的每一项技术、每一次维生系统修复、每一段与常曦并肩调试的日志,全部转化为【认知势能】,强行注入协议底层!
“你以为爱是漏洞?”我冷笑,“老子偏要用它当密钥!”
刹那间,那些曾被度量衡尊判定为“冗余情感数据”的片段——她第一次对我皱眉说“你的操作逻辑混乱”,我顶嘴“可作物长得挺好”;她默默把我乱接的线路重布一遍,却保留了我手写的标签纸;还有那天,她站在生态穹顶下,看着我种出的第一株月面小麦抽穗,轻声说:“原来生命……可以这么吵。”
这些“无用”的记忆,此刻全化作金色代码流,顺着双螺旋光带逆涌而上!
隔离墙崩了一道缝。
梦茧饲者的虚影悄然浮现于∞符号上方,风铃般的声音终于不再悲悯,而是带上一丝近乎敬意的震颤:“此非献祭……乃缔结。准予放行。”
话音落下,整个共思体猛然一震。
两座光茧彻底融合,蓝与白的光流交汇处,浮现出一枚古老的印契——半边刻着农耕图腾,禾苗盘根;另一半是星轨推演阵,精密如钟表。
这是上古时代夫妻科学家共同运维系统的信物,早已随“情感风险论”一同封存万年。
而现在,它在我和常曦的意识交汇点,缓缓苏醒。
我感觉到她的“存在”了。
不是数据,不是投影,而是一种深埋在记忆冻土下的温度,微弱,却真实地搏动着,像冬眠种子等待春雷。
可就在我试图靠近那团温热时——
四周骤然塌陷。
无数碎片从虚空中浮现,漂浮、旋转、碰撞。
有的是我童年温室里番茄成熟的倒计时数字,鲜红跳跃;有的是泛黄日志页,写着“第3,892次大气氧含量校准失败,守望者零号记于子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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