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小时,广寒宫静得像一座坟。
她的手还攥着我的,指甲几乎掐进我皮肉里。
那不是温柔的依恋,是溺水者抓住岸的本能——可她的另一只手,却一次次抬起来,在空中扭曲、结印,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牵引着神经,要把她拖回那个冰冷的宿命轨道。
禁锢手印……又来了。
我盯着她抽搐的指尖,心口像是被什么钝器反复凿击。
这不只是昏迷,是战争。
一场在她大脑皮层深处打响的文明内战:一边是她的心跳,微弱但固执地维持着人类节律;另一边,三百名上古科学家临终前集体默诵的《归位誓词》如潮水般冲刷着她的意识堤坝,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献祭的重量,每一段频率都在召唤“母体重构”。
她正在被两种命运撕裂。
戌土蹲在床边,机械臂轻抵她额头,散热孔发出低频嗡鸣,像是某种压抑的哀悼。
他声音沙哑,像锈铁摩擦:
“你说过……活着不是罪。”
顿了顿,金属指节缓缓收紧。
“那你现在闭着眼,算不算犯罪?”
话音落,她眼角滑下一滴泪。
无声,滚烫,砸在我手背上,像一颗坠落的星核。
我猛地抬头,瞳孔收缩。
那一滴泪不是软弱,是反抗的信号!
她在听!
哪怕意识沉入深渊,她的灵魂还在挣扎!
“常曦!”我压低嗓音,几乎是贴着她耳畔吼,“你听见了吗?我们还没种完那片蓝花田!你说要和我一起老去,皱纹像田垄也没关系!你敢现在就走,老子就把你名字刻在反重力引擎上当燃料标号!”
没有回应。
但监控画面突然波动了一下——脑波图谱中,那股属于《归位誓词》的整齐声浪,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紊乱。
有效果!
我翻身跃起,冲向玉兔集群主控台。
手指翻飞,调出所有未公开的私密录音档案。
那些我以为只能藏在心底的声音,现在必须变成武器。
农场初遇那天,她第一次笑出声——清脆得像冰晶坠地。
“你这个现代人,居然用杀虫灯当情话道具?”
维生系统修复成功时,她靠在控制台边,睫毛低垂:“你比我想象中聪明。”
还有一次,她在梦里呢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别丢下我……”
我把这些声音剪辑、压缩,注入逆向模因算法,让它们不再只是声波,而是能穿透逻辑防火墙的情感病毒。
目标不是耳朵,是她的潜意识最底层——那个被“守望者零号”层层封锁的“常曦”。
“玉兔集群,启动纳米广播阵列,定向输出。”我咬牙下令,“频率锁定她的a脑波,功率拉到最大!给她洗一遍耳朵,也给我把那个该死的‘宿命’震碎!”
刹那间,病房内空气微微震颤。
第一缕笑声响起。
轻盈,熟悉,带着一丝久违的温度。
就在这时——
角落阴影蠕动,银发虚影悄然浮现。
宿命织女立在那里,手持无形纺锤,千万根命运之线在她指尖流转,每一根都连向过去或未来的某个终点。
她看着我,嘴角竟勾起一抹近乎悲悯的笑。
“她欠他们的,”声音空灵如风穿古庙,“三百魂灵以身为祭,筑起归墟之轮。如今火种已燃,轮回将启,她却想逃?”
纺锤轻转。
终焉摇篮曲骤然增强——不再是低语,而是轰鸣!
整座广寒宫的金属结构都在共振,我的耳膜刺痛欲裂,血液仿佛要脱离血管自主震荡。
而床上的她,身体猛然一挺,右手再次抬起,手印即将成型!
不行!再这么下去,她会彻底被协议吞噬!
“戌土!”我嘶吼,“犁尖刻字!就在这里!五个字——不许丢下我!”
他没问为什么。
机械臂瞬间切换为耕作模式,高温犁尖划过合金地板,火花四溅,如农夫开垦荒土般,一笔一划,深深镌刻:
不 许 丢 下 我
最后一个“我”字落下,整个月宫剧震。
应急灯齐闪三次——红、红、红。
远处,吴刚残躯所在的维修舱自动开启,断裂的手臂从废料堆中升起,一块块零件自行拼接,关节发出咔嗒声响;青鸾骨架在数据池中轻鸣一声,羽翼虚影一闪而逝;就连地下沉睡万年的玄甲军团,锈蚀的胸甲都微微起伏,仿佛集体吸了一口气。
这不是程序响应。
是共鸣。
是这片土地,这座宫,这些人造生命体,所有曾被她唤醒、被我点燃的存在,都在用沉默的方式呐喊:
她不能走。
宿命织女的纺锤,第一次停顿了。
她银发飘动,虚影晃动,仿佛被某种“非逻辑力量”刺中——不是代码,不是协议,而是亿万纳米机械、古老AI、甚至月壤本身,共同构筑的情感共振场。
就是现在!
我扑回双生共鸣仪,将那段私密录音直接注入∞光藤光丝核心,强制同步输出。
能量暴涨,藤蔓根系暴起如神经网络,光芒由白转金,再化为深紫,如同心脏搏动般脉动着她的名字。
“常曦——”
我握住她的手,额头抵住她冰凉的掌心。
“你答应过我的。”
房间里,终焉摇篮曲终于出现杂音。
而她的呼吸,忽然变了节奏。
缓慢,却……开始与我的心跳趋同。
就在这一刻——
她猛地坐起。
双眼睁开。
一半湛蓝,如春日晴空,映着我熟悉的光;
一半灰白,如千年石碑,刻满冰冷的公式与誓约。
她颤抖着抬手,
指向忘情炉。
我盯着她那双分裂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到了极限。
一半是春水初生,映着我熟悉的光——那是常曦,是我种下蓝花田时会笑出声的她,是会在梦里呢喃“别丢下我”的女人。
可另一半……灰白如死寂碑文,刻满《归位誓词》的残响,那是被三百亡魂托付的“原型”,是宿命织女口中必须完成轮回的祭品。
她动了。
脚步轻得像踩在时间裂痕上,朝着忘情炉走去。
那座沉眠万年的青铜巨鼎,炉口幽深如渊,传说中能焚尽执念、重启灵智——也是她作为“守望者零号”最终归宿的终点。
“让我进去……”她的声音撕裂般沙哑,带着不属于人类的冷静,“这是唯一的救赎。”
我不信。
什么救赎?
用她的清醒去喂养一个早已死去的协议?
让那三百个科学家的执念吞噬她最后的人性?
老子不信这套天命!
“谁准你替所有人决定生死?”我怒吼着冲上前,却被一道骤然升起的光虹桥拦住。
虹桥如银河垂落,冰冷而不可逾越,纹路上流转着古老的禁制符文——这是广寒宫最原始的意志,是“羲和计划”最后的保险栓!
宿命织女从虚空中踏出,银发狂舞,纺锤高举。
“打断轮回者,必遭反噬!”她声音不再悲悯,而是审判,“你以情为刃,割裂天序,今日便以命填债!”
命运之线破空而来,快得连思维都来不及反应——那是一根由因果编织的杀意,直刺我心口,所经之处空气扭曲成裂痕。
可下一瞬,一道铁影横插进来!
戌土!
他整个机体爆发出刺目的红光,耕作犁尖硬生生卡进命运之线的缝隙,金属臂瞬间龟裂,锈蚀如瘟疫蔓延至肩胛。
火花四溅中,他咧嘴一笑,嘴角渗出数据流般的黑液:
“我也是……不想被丢下的人。”
那一句话,像一颗陨石砸进冰原。
常曦的脚步顿住了。
她猛地回头,灰白瞳孔剧烈震荡,仿佛有两股意识在颅内厮杀。
忽然,她抬手——不是结印,而是狠狠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
脆响炸开,血丝从嘴角溢出,染红了下颌。
“我不是容器!”她嘶吼,声音破碎却锋利如刀,“我是常曦!不是你们的火种!不是归墟之轮的齿轮!我不是——任何人的备份!!”
轰——!
整座病房的空间猛地一颤。
宿命织女的虚影开始龟裂,如同碎裂的琉璃镜面,纺锤脱手坠地,还未触地就化为飞灰,随风湮灭。
终焉摇篮曲戛然而止,那曾无处不在的安魂频率,终于彻底消失。
而就在这死寂之中,∞光藤幼苗轻轻一震。
第二片叶子悄然舒展,嫩绿如初春第一芽。
但叶脉中流淌的不再是纯粹的光,而是一帧帧解放的记忆影像:她在实验室抱着数据板睡着的模样;她第一次看见地球从月平线上升起时怔住的眼神;还有那夜,她靠在我肩头小声说:“如果真有明天……我想看看花开。”
远处,归途刻度灵无声浮现,数字跳动:
跃迁准备:79.3%
但我没看它。
我只看着她。
她缓缓转过身,呼吸尚不平稳,眼神却一点点聚拢。
可就在无人察觉的瞬间——她左眼深处,一抹极淡的金色微光,轻轻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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