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由生日夜引爆、在医院和酒店门口达到高潮、最终在婆婆偏袒的电话里彻底凝固的冲突，像一场剧烈的风暴，席卷过后，留下的是满目疮痍和死一般的沉寂。
风暴眼，是沈若曦和司羽凡之间那道骤然裂开的、深不见底的鸿沟。
家，还是那个家，和平小区十二栋三单元五零一室，陈设依旧，阳光每天依旧会透过窗户洒进来。但空气变了质，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温度和声音，只剩下冰冷的压抑。
冷战，无声无息地开始了。
司羽凡回家的时间变得越来越晚，八九点是常态，十一二点也屡见不鲜，甚至有那么一两次，彻夜未归。他不再提前打电话告知，沈若曦也从不主动询问。偶尔，他会在深夜带着一身烟酒气回来，窸窸窣窣地洗漱，然后径直走向客房——不知从何时起，那里成了他固定的卧室。
餐桌上，很难再看到两人同时出现。沈若曦会提前和念曦吃完晚饭，然后将留给他的那份菜扣在盘子里，放在冰箱。他回来，有时会热了吃，有时看都不看一眼。她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无论多晚都会起身为他热菜，听着他抱怨生意场上的烦心事，只是沉默地扮演着一个尽职的厨娘和保洁角色。
她的重心，彻底且唯一地，放在了女儿司念曦身上。接送幼儿园，辅导简单的功课，陪她读绘本，做游戏，回答她那些天真又偶尔刺痛人心的问题。
“妈妈，爸爸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吃饭了？”
“爸爸工作忙。”
“妈妈，爸爸晚上都不给我讲故事了。”
“妈妈给你讲，妈妈讲得更好听。”
她用平静的谎言包裹着女儿，也包裹着自己那颗日益冰冷坚硬的心。她不再期待，不再追问，甚至不再去看司羽凡那张写满冷漠和不耐烦的脸。她只是按部就班地过着日子，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照顾女儿，打理家务，然后，在无数个寂静的深夜里，独自舔舐内心那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然而，心底深处，终究还是残存着一丝微弱的不甘，或者说，是对这个经营了数年的家最后一点徒劳的挽救念头。毕竟，他是念曦的爸爸。毕竟，他们曾经也有过温存的时刻。
这种念头，在一个周六的午后，悄然冒了出来。父母提前说好接念曦去城郊的老家属院住一天，享受天伦之乐。家里，罕见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空旷的屋子，安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沈若曦坐在客厅沙发上，能清晰地听到客房里有司羽凡敲击笔记本电脑键盘的声音。这种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隔阂，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难受。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起身走到客房门口。门虚掩着，她轻轻敲了敲。
“有事？”里面传来司羽凡头也不抬的声音，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沈若曦推开门，没有进去，就站在门口，声音尽量放得平缓：“爸妈接念曦去他们那儿了，今天家里就我们两个。听说最近有部新上映的电影口碑不错……要不要，一起去看个电影？”
她说完，心脏有些不受控制地加快跳动。这是自那次激烈冲突后，她第一次主动发出邀请，试图打破这令人绝望的坚冰。她甚至在心里卑微地期盼着，或许离开这个令人压抑的家，在一个不同的环境里，他们能有机会，哪怕只是短暂地，找回一丝过去的影子。
司羽凡敲击键盘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终于抬起头，目光从屏幕移向她，带着几分审视和意外。他皱了皱眉，似乎想拒绝，但目光扫过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的脸，最终还是有些不情愿地合上了电脑。
“行吧。”他站起身，语气谈不上热情，但也算不上冰冷，更像是一种无可无不可的敷衍，“几点？”
“现在出发刚好能赶上下午场。”沈若曦心里微微一松，连忙说道。
去电影院的路上，两人沉默不语。司羽凡专注地开着车，沈若曦则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气氛尴尬而凝滞，完全没有一丝一毫“二人世界”该有的温馨。
取票，进场，找到位置坐下。灯光暗下，大银幕亮起，故事开始。
沈若曦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电影情节上，试图忽略身边人的存在。然而，不过十几分钟，司羽凡放在扶手上的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嗡嗡的震动声在安静的影厅里格外清晰。
他拿起手机，手指飞快地打字回复。
沈若曦眼角的余光能看到他屏幕闪烁的光，和他脸上那专注甚至带着一丝柔和的表情。那绝不是处理公司事务时会有的神情。
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刚刚升起的那点微弱的期盼，像风中残烛，摇曳欲灭。
整个电影放映期间，他的手机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亮，信息的提示音被他调成了静音，但那份频繁的互动，像一根根无形的刺，扎在沈若曦的感官上。他几乎没怎么看电影，大部分时间都在低头回复消息。
就在电影进行到高潮部分，剧情紧张扣人心弦时，他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这次是直接来电。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弯腰起身，低声对沈若曦说了一句：“我出去接个电话，公司急事。”
说完，也不等她回应，便拿着手机，快步沿着座位间的阶梯走了出去，身影消失在影厅门口昏暗的光线里。
沈若曦坐在原地，身体僵硬。影厅里环绕立体声效果极佳，剧中人物的对白和紧张的背景音乐震耳欲聋，却丝毫无法传入她的心里。
她只觉得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在迅速远去，世界变得一片真空般的寂静和荒凉。
公司急事？她甚至能猜到来电的是谁。除了陈梦琪，还有谁的电话能让他如此迫不及待，在电影看到一半时就要立刻接听？
她独自一人，坐在黑暗的影厅里，看着银幕上别人的悲欢离合，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她精心鼓起的勇气，她试图挽回的努力，在另一个女人轻而易举的一个电话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如此廉价可笑。
他这一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电影散场，灯光大亮，观众们议论着剧情陆续离场。沈若曦独自坐在位置上，直到清洁阿姨开始打扫卫生，才缓缓站起身。
她走出影院，外面阳光刺眼。她拿出手机，看到了司羽凡在半小时前发来的一条信息：
“公司有急事需要处理，我先回去了。你自己打车回家。”
连一句敷衍的借口都懒得编得圆满一些。
沈若曦站在熙熙攘攘的影院门口，看着手机上那行冰冷的文字，再抬头望了望明媚的天空，忽然觉得眼睛被阳光刺得生疼。
她没有回复，默默收起手机，走到路边，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坐在回家的车上，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繁华街景，心中那片在冷战期间尚存一丝湿气的荒原，此刻被彻底风干，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沙砾。
最后一次尝试，以失败告终。
裂痕，已无法弥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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