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司羽凡都如同游魂一般，在公司那间充斥着失败和背叛气息的办公室里浑浑噩噩。胡子野蛮生长，在他憔悴不堪的脸上投下青黑色的阴影，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红血丝和深重的黑眼圈，衣服也皱巴巴的，散发着隔夜的烟酒味和颓唐。他不敢回家，那个空荡荡、冷冰冰的房子只会加剧他的痛苦和孤独。
脑海里反复播放的，是陈梦琪嘲讽的嘴脸，是那空荡荡的保险柜，是李娟递上账目时凝重的表情，但更多的，是沈若曦曾经忙碌的身影，是女儿念曦纯真依赖的笑脸。悔恨如同最锋利的锉刀，日夜不停地磋磨着他的心脏，让他坐立难安，痛苦万分。
他必须做点什么。他必须去求得沈若曦的原谅。这个念头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越来越强烈。他现在一无所有了，只剩下这份迟来的、痛彻心扉的醒悟，和想要挽回的、卑微的渴望。
他不敢去店里找她，怕看到她更加冷漠的眼神，也怕周东林可能在场。他思来想去，唯一能相对“自然”见到她的地方，只有幼儿园门口。
这天下午，他特意提前了将近一个小时，将车停在幼儿园对面不起眼的角落，自己则像个幽魂一样，在幼儿园门口的梧桐树下焦躁地踱步，又或者靠着树干，目光死死盯着那扇彩色的栅栏门。他的样子太过落魄和异常，引得其他提前来等待的家长纷纷侧目，投来好奇或警惕的目光，但他浑然不觉。
放学的铃声终于清脆地响起，孩子们如同欢快的小鸟，叽叽喳喳地涌了出来。司羽凡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踮起脚，在人群中拼命搜寻。
来了！
他看到沈若曦了。她穿着一件简单的浅蓝色针织衫，搭配着米色长裤，身形依旧纤细，但脊背挺直，透着一种经历过风雨后的坚韧和从容。她脸上带着温和的浅笑，正低头听着身边一个家长说着什么，然后目光开始扫视，寻找女儿的身影。
很快，穿着粉色小外套的司念曦也蹦蹦跳跳地出来了，扑进沈若曦怀里。沈若曦弯腰抱起女儿，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眉眼间的温柔是司羽凡许久未曾见过的安宁。
这一幕，像最温暖的阳光，却深深刺痛了司羽凡布满阴霾的心。他再也按捺不住，几乎是凭借着一种本能，拨开身前的人，踉跄着冲了过去，直接挡在了沈若曦母女面前。
“若曦！念曦！”他声音嘶哑地喊道，因为激动和紧张，气息有些不稳。
沈若曦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怀里的女儿更紧地搂住，侧过身，用一种戒备的、冰冷的姿态对着他，眉头微蹙，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清冽的眸子平静无波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司羽凡被她这眼神刺得心中一痛，但他顾不上了。积压了数日的痛苦、悔恨、委屈和绝望，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他完全无视了周围瞬间投来的、越来越多的好奇目光，也无视了老师和其他家长错愕的眼神，“扑通”一声，他竟然直接半跪在了沈若曦面前的地上，双手胡乱地想要去抓沈若曦的手，却被她敏捷地后退一步避开。
“若曦！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他仰着头，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胡茬和憔悴，显得格外狼狈和可怜，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几乎是嚎啕着喊道，“我被骗了！我被陈梦琪那个贱人骗得好惨！她就是个骗子！她把公司的钱都卷跑了！公司都快垮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他语无伦次，涕泪交加，像个走投无路的孩子，试图用展示自己的悲惨来换取一丝怜悯和回头。
“若曦，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们复婚吧！我以后一定改，我一定好好对你，对念曦！我再也不会犯浑了！你看在念曦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们才是一家人啊！”他一边哭求，一边试图去看被沈若曦紧紧护在怀里的女儿，“念曦，念曦你看看爸爸，爸爸知道错了……”
司念曦被这阵仗吓到了，小脸发白，紧紧搂着妈妈的脖子，把脸埋进去，不敢看他。
周围一片哗然。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这人谁啊？怎么这样？”
“好像是那母女的前夫……”
“哭成这样，看来是真出大事了……”
“早干嘛去了？现在知道错了？”
“在这种地方闹，也不嫌丢人……”
那些目光，有好奇，有鄙夷，有同情，更多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审视，像无数根针，扎在司羽凡身上，也扎在沈若曦周围。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沈若曦，却异常平静。她甚至没有因为司羽凡的下跪和痛哭流涕而有丝毫动容。她只是微微抬着下巴，眼神如同结了冰的湖面，冷静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看着眼前这个失态痛哭的男人。
等他歇斯底里的哭诉暂时告一段落，只剩下压抑的抽泣时，沈若曦才缓缓开口。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绝对的疏离和冰冷，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
“司先生。”
这个称呼，如同最锋利的刀，瞬间割裂了司羽凡所有的期盼。
“我想，你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狼狈的脸，“我们，已经离婚了。在法律上，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她顿了顿，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所以，你被谁骗了，你的公司是死是活，你还有没有钱，这些都与我无关。那是你自己的选择和需要承担的后果。”
她低头，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安抚着受惊的孩子，然后重新抬眼看向司羽凡，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
“现在，请你让开，不要在这里影响我和孩子。也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说完，她不再多看他一眼，抱着女儿，用一种决绝而坚定的姿态，绕过还半跪在地上的他，径直走向路边停着的电动车。将女儿在后座安顿好，她利落地跨上车，发动，载着女儿，头也不回地融入了傍晚的车流之中。
自始至终，她没有回头。
司羽凡还维持着那个半跪的姿势，僵在原地，像个被遗弃在舞台中央的小丑。脸上泪痕未干，周围那些毫不掩饰的指指点点和议论声，如同最辛辣的嘲讽，将他最后一点尊严也剥蚀殆尽。
巨大的难堪和更深沉的绝望，像冰冷的淤泥，将他彻底淹没。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失去的，或许永远都追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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