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忙碌与期盼中悄然流逝，如同指间沙，抓不住，却实实在在地推动着一切向前。当装修队的老师傅们撤走最后一批工具，留下一个焕然一新的空间时，沈若曦站在“若曦女装店”的门口，心中百感交集。
原本斑驳的墙壁被粉刷得雪白刺眼，老旧的水泥地面覆盖上了暖色调的木纹地板革，几组崭新的白色射灯安装在屋顶，尚未开启，却已能想象它们亮起时，将如何温柔地笼罩每一件悬挂的衣物。整个店铺简约、明亮、温馨，完全符合她最初的设想，像一个等待被填充色彩的、干净的画布。
然而，画布之前的清扫与布置，才是真正考验的开始。装修留下的灰尘弥漫在空气中，细碎的建筑垃圾散落在角落。沈若曦挽起袖子，扎起头发，开始了开业前最繁重也最琐碎的准备工作。
她拒绝了周东林想要找保洁帮忙的提议，坚持要自己亲手完成这一切。仿佛只有这样，用汗水浸润这里的每一寸地面，亲手抚摸每一处细节，这个店铺才能真正打上她的烙印，成为她血肉的一部分。
她先从打扫开始。扫帚扬起灰尘，拖把一遍遍擦洗地面，擦拭玻璃橱窗和墙壁。细小的粉尘呛得她不住咳嗽，汗水浸湿了额前的碎发，顺着脸颊滑落，混合着灰尘，留下浅浅的痕迹。她弯着腰，一丝不苟地清理着每一个死角，直到地板光可鉴人，玻璃橱窗透明得仿佛不存在。
接着是安装货架和陈列架。周东林果然守信，找来的衣架和架子质量不错，价格也实惠。但将这些金属部件组装起来，却是个力气活。沈若曦看着说明书，笨拙地用着扳手和螺丝刀，纤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好几次螺丝对不准孔位，急得她额头冒汗。金属的边角不慎划伤了她的手背，留下几道红痕，掌心也因为持续用力摩擦，磨出了几个亮晶晶的水泡，一碰就钻心地疼。
她只是皱了皱眉，用嘴轻轻吸了吸伤口，找块创可贴随意贴上，便又继续埋头苦干。当第一个白色的落地架终于稳稳地立起来时，她长长地舒了口气，一种微小的成就感驱散了身体的疲惫。
周东林几乎每天都会抽空过来看看。有时是中午客流间隙，有时是晚上打烊后。他话不多，常常是默默地帮她搬动沉重的物件，或者在她够不到的高处安装挂钩。他看到沈若曦手上明显的水泡和伤痕，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满是心疼，但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劝阻的话，只是每次来，都会顺手带些吃的喝的，或着一瓶治疗擦伤的药膏。
开业前一天，周东林抱着一个巨大的、系着红色缎带的花篮来了。花篮里盛开着鲜艳的百合、康乃馨和满天星，在素净的店铺里显得格外夺目，带来了浓浓的喜庆气息。
“明天开业，讨个吉利。”周东林将花篮放在门口最显眼的位置，憨厚的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
“东林哥，谢谢你……”沈若曦看着那生机勃勃的花篮，心中暖流涌动。在她最艰难的路上，他总是那个默默递上支撑的人。
“跟我还客气啥。”周东林摆摆手，环顾了一下已经初具规模的店铺，赞赏地点点头，“弄得真不错，像那么回事了。”
就在这时，店铺虚掩的门被推开了，沈建国提着个保温桶，有些拘谨地站在门口。他显然是趁着沈若曦母亲午睡，自己偷偷坐公交车过来的。
“爸？您怎么来了？”沈若曦连忙迎上去。
沈建国走进来，目光先是落在女儿那张明显清瘦、带着疲惫却眼神明亮的脸上，然后又扫过她贴着创可贴的手和磨出水泡的掌心，老人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没有去看店铺布置得如何，只是将手里的保温桶递过去，声音有些沙哑：“你妈熬的鸡汤，非让我给你送来，说你肯定又不好好吃饭。”
沈若曦接过还带着温热的保温桶，鼻子一酸。
沈建国看着女儿，嘴唇哆嗦了几下，才艰难地开口：“若曦啊……你看你，这……这都瘦成什么样了，手也弄成这样……爸看着心疼啊……”他颤抖着手，从老旧的外套内兜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不由分说地塞到沈若曦手里。
沈若曦打开手帕，里面是一叠厚厚的、新旧不一的百元钞票，看上去大概有五六千块。这是父母省吃俭用，不知道攒了多久的血汗钱。
“这钱你拿着，”沈建国的声音带着哽咽，“店里用钱的地方多，别亏着自己和孩子。要是……要是真的太辛苦，撑不下去了，就别硬撑了，回家来，爸……爸还能养你……”
老人朴实无华的话语，像最温暖的港湾，几乎瞬间就要击溃沈若曦这些天用坚强筑起的所有防线。她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布满皱纹的脸上那深切的心疼和担忧，眼泪在眼眶里拼命打转。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将那股汹涌的泪意强行压了下去。她没有接那叠钱，而是将手帕重新包好，塞回父亲手里，紧紧握住父亲粗糙温暖的大手。
“爸，”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这钱您和妈留着，你们年纪大了，更需要。我不能再要你们的钱了。”
她看着父亲担忧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知道您心疼我。但是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以前的路，我走得糊里糊涂，差点把自己和念曦都搭进去。现在这条路，虽然辛苦，但每一步我都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再难再累，我也一定要坚持下去。我要让您和妈看到，你们的女儿，能靠自己，把日子过好，把念曦抚养成人。”
沈建国看着女儿眼中那簇不容置疑的火焰，那是在过去的婚姻里从未有过的光芒。他沉默了许久，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将钱收回口袋，伸出粗糙的手，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好……好……我闺女，长大了……”老人的声音里，有心疼，有无奈，但最终，也化作了一丝理解和骄傲。
送走父亲，沈若曦站在收拾一新的店铺中央，环顾四周。雪白的墙壁，光亮的地板，整齐的货架，门口鲜艳的花篮，还有空气中隐约残留的、父亲带来的家的味道。
她的手很疼，身体很累，前路依旧未知。
但她的心，却从未如此刻这般充实而坚定。
她拿起一件刚刚挂上的、质地柔软的米白色毛衣，轻轻抚平上面的褶皱。
明天，这里将迎来第一批客人。
而她，已经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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