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商场分店的筹备工作占据了沈若曦绝大部分精力，让她几乎无暇他顾。新店的装修、招聘、铺货，每一件事都需要她亲力亲为，投入十二分的心力。这种忙碌是充实的，带着开拓疆土般的兴奋，将过往那些不愉快的阴影都挤压到了记忆的角落。
这天下午，她正在分店现场监督灯具的安装，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她看了一眼屏幕，是李娟。沈若曦有些意外，自从离婚后，她和司羽凡公司的人几乎断了联系，除了这个一直对她抱有一丝同情和善意的老财务。
她走到相对安静的消防通道口，接起了电话。
“李姐？”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询问。
电话那头的李娟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里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不忍：“若曦……没打扰你吧？”
“没有，李姐你说。”沈若曦语气平和。
“我……我知道我不该多这个嘴，也没立场跟你说这些。”李娟的声音有些艰难，“但是……司总他……公司这边，怕是真要撑不下去了。”
沈若曦握着手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但她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
“陈梦琪卷走的钱，加上之前亏空的，窟窿太大了。这个月的工资……一分钱都发不出来，好几个老师傅家里都指着这点钱过日子，今天上午就在办公室里……唉。”李娟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无奈，“供应商也天天上门催债，话都说得很不好听。司总他……他这几天到处借钱，连以前那些称兄道弟的朋友都躲着他……我看他整个人都快垮了。”
李娟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公司要是真就这么倒了，剩下这几个跟了他多年的老员工，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司总他自己，怕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快没了。”
电话两端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的、属于办公室特有的沉闷背景音，以及沈若曦这边商场远处模糊的广播声。
沈若曦站在那里，消防通道昏暗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依旧是平静的，甚至可以说有些淡漠。司羽凡的惨状，她并非毫无预料，只是当这惨状被如此具体地呈现在耳边时，心底深处，终究还是被触动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
不是心疼，更不是旧情复燃。那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或许有一丝因果循环的唏嘘，或许有一丝对过往那段婚姻彻底终结的确认，又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对那个曾是念曦父亲的男人，落到如此山穷水尽境地的，一丝极其微弱的、人性本能的不忍。
她想起女儿那张渐渐对他不再那么畏惧的小脸，想起他这段时间风雨无阻、沉默跟在后面的身影。公司彻底倒闭，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对念曦而言，难道就是好事吗？一个连基本生存都成问题的父亲，又如何履行抚养的责任？
各种念头在她脑海中飞快地闪过，最终沉淀为一片冷静的权衡。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电话那头的李娟都以为她不会再回应，准备挂断电话时，沈若曦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李姐，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她没有对司羽凡的处境做任何评价，也没有给出任何承诺，只是客气地说道：“我这边还有点忙，先挂了。”
挂了电话，沈若曦没有立刻回到喧闹的装修现场。她独自在安静的消防通道里又站了一会儿，目光落在冰冷的金属扶手上，没有焦点。
然后，她拿出手机，拨通了王莉的电话。
“王姐，”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有件事，想麻烦你一下。”
“啥事？妹子你直说！”王莉那边背景音有些嘈杂，但语气一如既往的爽快。
“我想……请你用你的账户，帮我转一笔钱给司羽凡。”沈若曦清晰地说了出来。
电话那头的王莉明显愣了一下，语气带着错愕和不解：“啊？转给他？若曦，你没事吧？他之前那么对你，现在破产也是活该！你还管他死活？”
沈若曦早就料到王莉会是这个反应，她语气平静地解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坚定：“王姐，我不是管他死活。这笔钱，两万，不算多。你转给他的时候，帮我带句话。”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交代，仿佛早已打好了腹稿：
“你就说，‘这是司念曦后续的抚养费，提前支给你。别让公司就这么倒了，不然你以后连女儿的基本抚养费都付不起。’”
王莉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消化沈若曦这番话里的深意。她不是笨人，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过来。这两万块，与其说是帮司羽凡，不如说是沈若曦在用一种极其隐晦、甚至带着点羞辱意味的方式，为女儿保留一个名义上还能支付抚养费的父亲，同时也用最现实的理由，给了那个濒临绝境的男人一个无论如何也要撑下去的最低限度的借口。
“念曦的抚养费”……这个理由，既划清了界限，堵住了司羽凡可能产生的任何不必要的联想，也最大限度地，保留了他那点可怜的自尊。
“行，我明白了。”王莉的声音恢复了冷静，“账号发我，我这就去办。话也一定给你带到。”
“谢谢王姐。”沈若曦轻声说道，然后挂断了电话。
她收起手机，推开消防通道的门，重新走入灯火通明、嘈杂忙碌的商场。新店装修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属于她未来的、充满希望的味道。
她不知道这两万元和那句话能起到多大作用，或许只是杯水车薪。但她做了她认为该做的，不是为了他，是为了女儿，也是为了给那段彻底逝去的过去，画上一个不至于太过难看的句点。她的内心一片平静，没有任何施舍的快感，也没有多余的怜悯，只有一种放下过往、继续前行的释然。
而那个在绝望中挣扎的男人，是否会因为这意想不到的、以女儿之名的援手，而获得一丝喘息和重新站起来的微光，已经不在她关心的范畴之内了。她的目光，早已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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