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身子微微前倾,语气郑重了些,“老夫是来传阎罗王的意思,阴间判官一职空悬百年,你祖父当年在任时断案如神,如今你历劫圆满,灵识通透,正合适当这个判官。”
陆明远刚斟满的酒盏“咚”地磕在桌上,酒液溅出几滴:“判官?让我回阴间断那些鸡毛蒜皮的阴司案?”
王叔在一旁急得直使眼色,偏陆明远像没看见,指尖敲着桌面慢悠悠道:“当年我闯忘川,可不是为了回去当差的。”
“此一时彼一时。”
魏老捻着胡须,语气软了些,“你祖父在阎罗殿跪了三百年,求的就是你能归位。判官手握生死笔,掌人间善恶簿,何等尊荣……”
“尊荣?”
陆明远忽然笑出声,抬眼时眸色发冷,“我在阳间烤串喝啤酒,不比在阴曹地府看那些哭哭啼啼的鬼魂舒坦?”
魏老的脸沉了沉,指尖核桃转得更快:“陆少爷,休要胡言乱语。当年你扰乱轮回,本该打入十八层地狱,是你祖父以半世修为换你历劫机会,如今让你回去补这个缺,已是天大的恩典。”
“恩典?”
陆明远端起酒盏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喉结滑下,眼神里透着绿光。
“那我倒想问问魏老,上个月乱葬岗那颗被你换上的书生脑袋,算不算恩典?还有你偷偷改了阳寿的那七个人,他们的魂魄在枉死城哭嚎时,你怎么不跟他们提恩典?”
魏老的脸色“唰”地白了,捏着核桃的指节泛青:“你……”
“我什么都知道。”
陆明远将空盏往桌上一放,声音里带了几分狠劲,“要么当我没说过,咱们各归各位;要么,我现在就闯阎罗殿,把你这些‘恩典’一桩桩抖出来。”
王叔在旁边大气不敢出,这陆明远是真敢捋虎须,连魏老的把柄都敢攥得死死的。
魏老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将核桃揣回袖中:“你想怎样才肯应?”
陆明远挑眉,给自己再满上一杯:“回阴间可以,但我有条件。判官印我要,但案子我想断才断,不想断谁也别来催。还有,我要能自由出入三千小世界。别跟我说不行,当年我祖父当判官时,可比这自在多了。”
魏老的眉头拧成个疙瘩:“你这是胡闹!阴司有阴司的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陆明远打断他,举杯示意,“答应,我明天就跟你走;不答应,我继续在阳间烤串,反正你们也拿我没办法。”
魏老盯着他看了足足三盏茶的功夫,终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依你。”
陆明远这才笑了,拎起酒坛往魏老碗里倒了大半:“早这样不就完了?来,喝酒。”
自打那独眼王爷被铁链锁着拖入地府的那一刻,陆明远只觉眉心一阵刺痛,紧接着,三世轮回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人间烟火里的嬉笑怒骂,忘川河畔的模糊身影,甚至更久远以前,祖父握着他的手教他用判官笔勾勒生死簿的场景,都一一清晰浮现。
他站在原地,指尖不自觉抚过眉心那道早已淡去的朱砂印,那是判官一脉与生俱来的印记。
祖父留下的神技仿佛刻在了骨血里,抬手间便有阴气凝聚成刃,目光扫过之处,连风中游荡的孤魂都要瑟缩三分。
属于判官的魄力在他周身缓缓漾开,冷冽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再不是那个在阳间烤串喝啤酒的散漫模样。
“汉卿……陆美人……春山世子……”他低声念着这三个名字,指尖在虚空轻轻一点,一道淡金色的魂影便浮现在眼前,那是三千小世界的命格卷轴,上面清晰地标注着即将历劫的魂魄。
传闻中,这三者原是同一人,乃是九天之上最负盛名的九尾仙狐,千年间历劫无数,在不同世界里化身为不同模样,却都引得众生倾倒。
有人说他是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有人说他是艳冠京华的绝代佳人,还有人说他是惊才绝艳的少年世子……而这些,都只是传说。
陆明远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眼底却藏着难以言喻的期待。
他记起来了,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便听过这九尾仙狐的故事,只是那时他还年幼,只当是祖父编来哄他的话本。
如今记忆归位,才知那些传说里藏着多少未了的羁绊。
“即将返回三千世界历劫么……”
他抬手散去命格卷轴,周身的阴气渐渐收敛,又恢复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模样,可眼底的光芒却亮得惊人,“这般好戏,我又怎会错过?”
他倒要亲眼看看,这让三界都津津乐道的九尾仙狐,究竟是何等风采。
指尖轻叩腰间的判官令,那枚古朴的令牌微微发烫,似在应和他的心意。
陆明远转身望向窗外,天边正浮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三千小世界的门扉,即将为历劫者缓缓开启。
而他,自然要寻个最好的位置,静静等候那道身影的出现。
几日后,上神大人将小宝接回了穷桑,失魂落魄的人,简单收拾了番,将小狸托付给了思忖,启程。
阿水捏着那枚泛着冷光的鬼差令牌,一步踏出便是阴司地界。
黑雾缭绕的奈何桥头,刚要排队喝孟婆汤的鬼魂们忽然齐齐打了个寒颤,目光齐刷刷投向这个新来的“同僚”。
一身红衣似染血,眉尾那颗朱砂痣在阴火映照下泛着妖异的光,周身戾气几乎凝成实质,走过去时连路边的彼岸花都说蔫了几分。
“这、这是哪位祖宗?”
有小鬼缩在判官身后偷瞄,“瞧这架势,像是来拆地府的,哪像是来当差的?”
“嘘……没听说吗?是为了那九尾仙狐的断尾来的。”
旁边老鬼赶紧拽了他一把,“能让上神和魏老都松口的主儿,咱们躲远点,别触霉头。”
阎王坐在森罗殿上,看着底下立得笔直的阿水,心里明镜似的。
这主儿哪是来当鬼差的?分明是来盯着那八根断尾的。
随意安排个抓小鬼的差事让他过过场子,别在阴司大闹就行。
正琢磨着,忽然想起什么,抬手敲了敲惊堂木:“传善行司魏老来。”
不多时,魏老踏着云纹靴进来,刚要行礼,就听阎王无奈道:“你那名义上的儿子来了,领回去吧,搁我这儿,森罗殿的柱子都得被他拆了。”
魏老嘴角抽了抽,心里暗骂一声“麻烦”,面上却应得恭敬:“是,属下这就领他去善行司。”
这边阿水被魏老半拉半劝地带往善行司,那边屏障后面早已藏了个人。
子仁扒着玉石栏杆,一双杏眼亮晶晶地盯着那抹红衣身影,瞧着阿水那张俊俏得能让地府花都失了色的脸,兴奋得指尖都在颤:“果然俊俏!这眉眼,这鼻梁,足足继承了我九分美貌!”
他忽然凑近了些,盯着阿水眉尾那颗朱砂痣,又咂咂嘴:“倒是这颗痣,瞧着像老魏那家伙……”
“人都走远了,还偷看什么?”魏老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揶揄。
子仁吓了一跳,转身拍着心口瞪他:“你走路没声儿啊?”嘴上抱怨着,脸上却笑开了花,“老魏,咱儿子长的可真俊!比你当年强多了!”
魏老走上前,伸手替他理了理被屏障勾住的发丝,无奈道:“就是太皮实,瞧那趾高气昂的样子,跟你这犟脾气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说谁脾气差?”
子仁立刻炸毛,叉着腰瞪他,“好啊,终于露出本性了,开始嫌我烦了是吧?”
“哪敢。”
魏老赶紧顺毛摸,握住他的手往自己掌心按,“你可是我当年从东岳大帝眼皮子底下抢回来的心尖尖,疼都来不及,哪敢嫌你?”
他顿了顿,瞥了眼阿水消失的方向,“那小子脾气臭,多半随我,想当年我在阴司,比他还横。咱们家宝贝子仁温顺知礼,他可没福气继承。”
子仁被他哄得眉开眼笑,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这还差不多。晚上……”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见魏老眼里闪过一丝期待,才慢悠悠道,“晚上不用打地铺了,赏你睡床。”
魏老眼睛一亮,赶紧将人往怀里带了带,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几分沙哑的温柔:“我的好子仁,你待我可真好……”
屏障外的阴风吹过,卷起几片落英,倒像是替这对老夫妻藏起了后面的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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