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神汤的事暂告一段落，无论墨骁珩后续是否愿意再喝，虞怀瑾都已种下了一颗种子。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另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占据——长子墨云辰。
削减月例并未能完全遏制他的赌瘾。据佟嬷嬷暗中查探，墨云辰这几日又频频出入西街那家名为“聚兴”的赌坊，甚至开始典当身边一些不甚起眼却又值钱的小物件。
“王妃，大公子这样下去不行啊！”佟嬷嬷忧心忡忡，“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再多的家当也得败光！而且传出去，于王府名声有碍！”
虞怀瑾放下手中关于田庄的文书，目光微沉。是该会会这个“聪明”却用错了地方的长子了。
“备车，去西街‘聚兴’赌坊。”她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
佟嬷嬷吓了一跳：“王妃！您万金之躯，怎能去那种地方？龙蛇混杂，太危险了！不如让老奴带几个家丁去把大公子绑回来…”
“绑回来一次，还有下次。”虞怀瑾一边往外走，一边淡淡道，“心病还须心药医。我得去看看，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沉迷。”
马车在西街口停下。虞怀瑾让车夫和随行侍卫在原地等候，只带着佟嬷嬷和两个身形魁梧、眼神锐利的护卫，走向那间门面喧嚣、挂着重彩灯笼的“聚兴”赌坊。
还未靠近，一股混杂着汗味、烟草味和廉价脂粉味的污浊气息便扑面而来，里面人声鼎沸，吆五喝六、骰子碰撞、兴奋的狂叫与沮丧的咒骂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堕落沉沦的画卷。
佟嬷嬷紧张地护在虞怀瑾身前，两个护卫更是全身戒备，目光如电扫视着周围。
虞怀瑾面不改色，步履从容地走了进去。她一身素雅锦袍，气质清冷，与这乌烟瘴气的环境格格不入，瞬间吸引了不少目光。有贪婪的，有好奇的，也有不怀好意的。
一个满脸堆笑的伙计凑上来：“这位夫人面生啊，想玩点什么？我们这儿…”
“我找人。”虞怀瑾打断他，目光在拥挤喧闹的大堂内扫视，“战王府的大公子，墨云辰，在哪一桌？”
伙计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闪烁：“这个…小的不知…”
虞怀瑾身后一个护卫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塞过去一小锭银子，低声道：“行个方便。”
伙计掂了掂银子，又看了看虞怀瑾那通身的气派和护卫冷硬的眼神，立刻换了副面孔，压低声音：“在…在里头雅间，‘地’字间。”
虞怀瑾径直穿过喧嚣的大堂，走向里面的雅间区。推开“地”字间的门，里面的场景比外面稍好些，但也烟雾缭绕。
墨云辰正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赌桌前，他身子前倾，双手紧紧抓着桌沿，眼睛死死盯着庄家手中摇晃的骰盅，口中念念有词：“大！大！一定要大！” 他衣衫略显凌乱，眼下乌青，面色因为激动和紧张而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他身边还围着几个看似是“朋友”的年轻男子，不断怂恿：“辰哥，这把肯定翻本！”“再加点！赢了就能把之前输的都拿回来！”
庄家是个面色精明的中年人，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买定离手！”他猛地将骰盅扣在桌上。
就在骰盅即将揭开的前一瞬，一个平静无波的女声在门口响起：“云辰。”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冰水，瞬间浇灭了房间内燥热的气氛。
墨云辰身体猛地一僵，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霍然转身。当看到门口站着的虞怀瑾时，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惊骇和难以置信。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他声音干涩，带着被撞破丑事的慌乱和羞恼。
他那几个“朋友”也愣住了，面面相觑。
虞怀瑾没理会其他人，目光只落在墨云辰身上，语气依旧平淡：“玩够了吗？该回去了。”
墨云辰脸上青白交错，尤其是在“朋友”面前被继母找到赌场，让他觉得无比难堪。他强自镇定，梗着脖子道：“我…我还没结束！你管不着我！”
“是啊，这位夫人，辰哥正手气好呢…”旁边一个绿衣青年试图帮腔。
虞怀瑾一个眼神扫过去，那青年被她目光中的冷意慑住，后面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这时，庄家揭开了骰盅——“一、二、三，六点小！”
墨云辰刚才押的是“大”。他眼睁睁看着自己面前最后一点筹码被庄家面无表情地扫走，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力气，踉跄了一下。
“看吧！都是你！你一来我就输了！”墨云辰像是找到了发泄口，冲着虞怀瑾低吼，眼圈泛红，不知是输钱的打击还是被发现的羞愤。
庄家看向墨云辰，皮笑肉不笑地道：“墨公子，您这局又输了五十两。加上之前欠的，一共是二百三十两。您看，是现结还是……”
墨云辰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他哪里还有钱？
虞怀瑾走上前，目光平静地看向那庄家：“他欠的银子，我替他还。一共多少？”
庄家打量了一下虞怀瑾，报出数目：“二百三十两，夫人。”
虞怀瑾示意了一下佟嬷嬷。佟嬷嬷虽然心疼，还是取出银票，点清了数目，交给庄家。
庄家验看无误，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夫人爽快！墨公子，您看这…”
“立字据，画押。”虞怀瑾打断他，“写明战王府墨云辰，今日于聚兴赌坊结清所有欠款，两不相欠，银货两讫。”
庄家愣了一下，还是依言写了一张字据。墨云辰在虞怀瑾的目光逼视下，屈辱地按下了手印。
虞怀瑾收起字据，看也没看墨云辰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只淡淡道：“走吧。”
说完，转身便向外走去。
墨云辰站在原地，看着虞怀瑾的背影，又看看周围那些“朋友”各异的目光和庄家嘲讽的眼神，巨大的耻辱感淹没了他。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低着头，跟了上去。
走出赌坊那污浊的大门，重新呼吸到外面清冷的空气，墨云辰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看着前方虞怀瑾挺直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有怨恨，有难堪，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解脱。
马车就停在街口，虞怀瑾却没有立刻上车。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垂头丧气的墨云辰。
“知道你刚才那局，为什么一定会输吗？”她忽然问。
墨云辰猛地抬头，不明所以。
“不是因为我的到来。”虞怀瑾语气冷静得像在讨论天气，“从你踏进那个房间开始，你就已经输了。那个庄家的骰盅有问题，他摇出‘小’的点数概率远超‘大’。你身边那几个‘朋友’，看似鼓动你，实则在配合庄家，引你不断加注。他们是一伙的，专做你这种自以为聪明、急于翻本的世家子弟的局。”
墨云辰如遭雷击，瞪大眼睛：“不…不可能！你怎么知道？”
“因为旁观者清。”虞怀瑾看着他，“而你，利令智昏。你只看到可能赢回来的虚幻，却看不到早已设好的陷阱。你以为你在赌运气，其实你在赌的，是别人早已编排好的戏码。”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破了墨云辰最后一丝侥幸和自欺欺人。他回想起之前种种不合常理的输赢，那些“朋友”恰到好处的怂恿……原来，自己一直像个傻子一样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巨大的愤怒和羞耻让他浑身发抖，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
“为什么…”他声音嘶哑，“为什么要替我还债？为什么不让我自生自灭？或者当众打骂我一顿？”
虞怀瑾静静地看着他，夜色初降的微光勾勒出她沉静的侧脸。
“当众打骂，除了让你更恨我，让你更没脸面，让你破罐子破摔，还有什么用？”她反问道，“战王府的长子，即便有错，也该由王府自己管教，轮不到外人折辱。我替你还好赌债，不是纵容你，而是买断你的过去。从按下那个手印开始，你墨云辰，不再欠‘聚兴’一分一毫。”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他迷茫而痛苦的眼睛：“但你真的不欠了吗？你欠王府一个交代，欠你父亲一个交代，更欠你自己的人生一个交代！”
“二百三十两，我会从你未来的月例、或者你日后自己赚取的银钱中扣除。这是你该承担的代价。”
“墨云辰，你今年十六了，不是六岁。是继续被人当成肥羊，浑浑噩噩地赌掉自己的人生？还是抬起头，看看你身边，看看这座需要你的王府，想想你身上流着的战王府的血，该做点什么？”
说完这些，虞怀瑾不再多言，转身上了马车。
留下墨云辰一个人，僵立在逐渐深沉的夜色里，耳边回荡着她那句“该做点什么”，如同暮鼓晨钟，震得他神魂俱颤。
他看着马车缓缓驶离，第一次没有立刻逃离这个让他感到压抑和屈辱的“继母”，而是陷入了巨大的、前所未有的迷茫与沉思。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不仅仅是银子，还有尊严和智商。
而她，用最平静的方式，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
这一棒，敲得他头破血流，也敲得他……有些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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