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辰一头扎进了账册堆里，如同久旱逢甘霖。他不再需要虞怀瑾催促，每日天不亮就自动出现在小书房，直到深夜才被虞怀瑾强行赶回去休息。那些曾经令他烦躁的数字，如今在他眼中变成了充满魅力的谜题。他不仅飞快地核对着旧账，找出历年积存的错漏，甚至还开始尝试着优化府中的采购流程和库存管理，提出了几条连虞怀瑾都眼前一亮的建议。
短短几天，他找回来的“冤枉钱”，就已经超过了百两。这让他更加确信了虞怀瑾的话——他的脑子，真的值钱！
然而，虞怀瑾知道，这还远远不够。野路子出来的天才，需要系统的学习和顶尖的引导，才能将天赋彻底激发，避免再次走上歧路。她需要一位能镇得住他、也能教得了他的老师。
这一日，虞怀瑾带着一份特别的拜礼，出现在了城南一处清幽的宅院外。宅院的主人，是年前刚辞官归隐的户部老郎中，陈算。此人在户部浸淫数十年，精于算术，更通经济民生，若非因性情耿直得罪了上官，本该有更好的前程。如今闭门谢客，一心着书。
门房见是战王府的王妃亲至，不敢怠慢，连忙通传。
陈算子一身半旧青衫，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对于虞怀瑾的来访似乎并不意外，但也谈不上热情。
“王妃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不知有何见教？”他语气平淡，带着文人的傲骨。
虞怀瑾也不绕弯子，直接将墨云辰这几日整理出的部分账目分析，以及他在核对过程中写下的那些充满灵气的推演笔记，恭敬地呈上。
“陈老先生，妾身今日冒昧打扰，是想请您看一看这些。”
陈算子起初只是随意翻看，但很快，他的神色就变得凝重起来。他看得极慢，手指不时在那些独特的符号和简洁的推理过程上划过，眼中闪过一丝又一丝的惊异。
“这是……何人所写？”他抬起头，目光如电般射向虞怀瑾。
“是府中长子，墨云辰。”虞怀瑾坦然道，“不瞒先生，这孩子前几日还因沉迷赌博，欠下巨债，闹得满城风雨。”
“赌博？”陈算子眉头紧锁，看着纸上那精妙的逻辑和远超常人的心算能力，觉得难以置信。
“是。但他赌博时，潜意识里却在疯狂计算概率，寻找规律。”虞怀瑾将借据背面那些无意识的演算指给他看，“妾身以为，此子并非天性顽劣，而是天赋异禀却无人引导，如同利刃无鞘，反伤自身。他的心思之巧，对数字之敏，妾身闻所未闻。只是……缺了一位能为他指明道路的明师。”
她站起身，对着陈算子，郑重一拜：“陈老先生，妾身深知您已归隐，不愿再理俗务。但恳请您见一见这个孩子。若您觉得他是可造之材，妾身恳请您收他为徒，系统教导他算术经济之道。若您觉得他不堪造就，妾身绝不再扰。无论结果如何，战王府都感念您的恩德。”
她的态度不卑不亢，言辞恳切，句句都说在关键处。
陈算子看着手中那叠充满灵气的纸张，又看看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王妃，沉吟良久。他一生钻研算术，最大的憾事就是未曾找到一个合适的传人。纸上所展现的天赋，确实是他平生仅见。一个差点误入歧途的天才……这让他那颗沉寂的育才之心，微微动了一下。
“罢了。”陈算子终于开口，“让他明日过来，老夫要亲自考校一番。若真是块璞玉，老夫便破例一回。若只是些小聪明……”他摇了摇头。
虞怀瑾心中一定：“多谢先生！”
第二天，墨云辰怀着无比紧张和期待的心情，来到了陈宅。他早知道母亲为他请了老师，却不知是谁。当得知是那位以算术和经济之学闻名的陈老郎中时，他惊得差点说不出话。
考校是在陈算子的书房进行的。没有算盘，没有纸笔，只有陈算子一道道刁钻古怪的问题。
“若有米千石，需分装于大小两种船只，大船载八十石，小船载三十石，且大船数量需为小船之三倍，问各需船只几何？限时十息。”
“京城东西两市，布匹价格每日浮动，根据过往十日价格，推测明日价格走势，并说出依据。”
“一县赋税，田赋、丁税、商税共计……”
问题涉及统筹、预测、赋税、甚至是一些简单的博弈，远远超出了普通账房先生的能力范围。
墨云辰起初还有些紧张，但一旦进入那种数字的世界，他立刻变得专注而沉着。他双目微闭，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点，脑海中数字飞速流转，模型自动构建。
十息刚到，他准确报出了第一题的答案。
对于价格预测，他不仅给出了方向，还清晰地列出了影响价格的几个关键变量和权重。
赋税问题，他更是脱口而出，并指出了其中一种税制设计可能存在的重复征收漏洞！
陈算子从一开始的严肃审视，到中间的惊讶，再到最后的眼中放光！他提出的问题越来越难，甚至涉及了一些他正在研究的、未曾公开的算术难题。
墨云辰虽然有些地方答得并不完美，甚至错误，但他那惊人的反应速度、独特的解题思路，尤其是那种面对难题时兴奋而非畏惧的状态，让陈算子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不，是远比他自己更有天赋的苗子！
“好！好！好！”陈算子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猛地站起身，激动地胡须都在颤抖，“璞玉！果然是块绝世璞玉！险些被尘土埋没！”
他看向墨云辰的目光，充满了发现瑰宝的狂喜和一种强烈的责任感。
“墨云辰，你可知你之前所为，是在暴殄天物？”陈算子语气严厉，却带着痛惜。
墨云辰羞愧地低下头：“学生……知错了。”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陈算的关门弟子！”陈算子掷地有声，“老夫定要将你这块璞玉，雕琢成器！让你这身算计的本事，用于经世济民，而非那蝇营狗苟的赌桌之上！”
墨云辰心中巨震，看着眼前这位学识渊博、气场强大的老人，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期望，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油然而生。他再次跪下，行了大礼，声音坚定：“弟子墨云辰，拜见老师！定不负老师与母亲的期望！”
回到王府自己的院子，墨云辰心潮澎湃，久久无法平静。他看着房间里那些蒙尘的骰子、牌九，想起之前浑浑噩噩的日子，想起父亲失望的眼神，想起债主上门的羞辱，再想到母亲那信任的目光和陈老师那殷切的期望……
他猛地站起身，找出一个铜盆，将所有的赌具，连同那些记录着所谓“赌术心得”的废纸，一股脑地全部扔了进去。
“取火来！”他对小厮吩咐道。
火焰很快升腾起来，吞噬了那些代表着他过往荒唐和耻辱的东西。跳跃的火光映照在他年轻却异常坚定的脸庞上。
他低声自语，又像是在立下誓言：
“从今往后，墨云辰的脑子，只算天下财富，只解民生经济，再不算那三颗骰子！”
“母亲，老师，你们看着，我墨云辰，定会脱胎换骨！”
当虞怀瑾得知墨云辰主动焚毁所有赌具的消息时，她正在和墨骁珩说着请动陈算子的经过。
墨骁珩沉默地听着，当听到墨云辰焚毁赌具立誓时，他握着轮椅扶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看向窗外，那个曾经让他无比失望的长子院落方向，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浪子回头金不换。
而虞怀瑾，就是那个点石成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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