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翠流光”的风靡，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飓风，席卷了京城贵女圈，也狠狠刮过了京城胭脂水粉行的天。
战王府那间原本不起眼的胭脂铺，如今门庭若市，每日限量十盒的“点翠流光”更是需要提前半月预订，且有价无市。银钱如同流水般涌入，乐得周掌柜见牙不见眼，连带着对后院“小作坊”里的四小姐都敬若神明。
然而，树大招风。
这日，周掌柜急匆匆地来见虞怀瑾，脸上没了往日的喜色，满是焦虑。
“娘娘，不好了！”他擦着额头的汗，“供应咱们那种特殊云母粉的刘老板，刚才派人来传话，说……说接下来的货，要涨价！”
“涨价？”虞怀瑾正在看墨云柔画的新花样，闻言抬起头，神色平静，“涨多少？”
周掌柜伸出五根手指，声音发苦：“五成！他说如今这云母粉紧俏，好几家都在打听，咱们若不要，有的是人抢着要！这……这分明是坐地起价，趁火打劫啊！”
“五成？！”在一旁练习调色的墨云柔惊得放下了手中的小碟，“他怎么可以这样！当初我们大量试验的时候，废了多少料子，他那时怎么不说紧俏？”
虞怀瑾放下手中的图样，脸上不见喜怒。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点翠流光”的核心秘密就在于那独特的云母粉，虽然配方比例只有她和柔儿、赵师傅知晓，但原料来源被卡住，同样是致命的。
“母亲，怎么办？”墨云柔跑到虞怀瑾身边，小脸上满是担忧和气愤，“没有云母粉，‘点翠流光’就做不成了！那些预订的客人怎么办？”
虞怀瑾看着她，忽然问道：“柔儿，你觉得我们该答应他吗？”
墨云柔想也不想：“当然不能！这也太欺负人了！”
“那如果他不卖给我们，我们断了货，损失更大，又当如何？”虞怀瑾继续问。
墨云柔愣住了，小眉头紧紧皱起，陷入了思考。
虞怀瑾站起身，对周掌柜道：“去回复刘老板，就说，明日巳时，我亲自去他铺子里，与他面谈。”
周掌柜一惊：“娘娘，您亲自去？那等奸商，何须您屈尊降贵……”
“无妨。”虞怀瑾淡淡道，“正好，带四小姐去见识一下，什么叫商场。”
第二天巳时，虞怀瑾只带了墨云柔和两个贴身丫鬟，乘坐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来到了城南一家名为“刘记矿料”的铺子。
铺子不大，里面堆放着各种矿物粉末，空气里弥漫着粉尘的味道。刘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穿着绸衫，手指上戴着一个硕大的金戒指，见虞怀瑾进来，眼中闪过一抹算计的光，忙不迭地上前行礼，态度看似恭敬，语气却带着几分拿捏：
“哎哟，王妃娘娘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快请里面坐！”他又看向墨云柔，假意夸赞，“这位就是四小姐吧？真是小小年纪，手艺惊人啊！”
虞怀瑾微微颔首，带着墨云柔在简陋的客座坐下，开门见山：“刘老板，明人不说暗话。你突然要加价五成，依据何在？”
刘老板搓着手，一脸为难：“娘娘明鉴，实在不是小人坐地起价。是这么回事，您那‘点翠流光’一出来，这带闪光的云母粉立刻就紧俏了！好几家大铺子，特别是城东那家‘芙蓉阁’，都派人来打听，出的价儿可比您现在的高多了！小人这也是……唉，没办法，做点小本生意，总要养家糊口不是？”
他刻意提到“芙蓉阁”，那是京城最大的胭脂铺，明显带着威胁之意。
墨云柔听着，小手在袖子里攥紧了。她记得母亲说过，这刘老板以前的生意只是勉强维持，是他们大量采购，才让他缓过气来。
虞怀瑾却笑了，笑容很淡，却不达眼底：“哦？芙蓉阁也看上了？那倒是好事。不过刘老板，他们可曾与你签订长期契约？可曾承诺每月固定采购多少？又可曾提前支付定金？”
刘老板一愣，支吾道：“这……暂时还没有，只是打听……”
“那就是了。”虞怀瑾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们只是打听，空口白话。而我战王府的铺子，与你合作至今，货款两清，从未拖欠。我们每月固定需要三十斤上品云母粉，是你可以预期的、稳定的收入。你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就要得罪一个稳定的大主顾，刘老板，这生意经，你是这么算的？”
刘老板脸色微变，强笑道：“娘娘，话不能这么说，现在不是行情变了吗……”
“行情？”虞怀瑾轻轻端起茶杯，却没喝，“刘老板，你这云母粉，并非独一无二。城南李记，城西王记，甚至再远些的津门码头，都能找到类似的货源。我之所以一直用你的，不过是图个方便，念在合作愉快的份上。”
她放下茶杯，目光清凌凌地看向刘老板：“你若觉得与我合作委屈了，大可终止。我今日便可派人去李记洽谈。只是，若我找到了更物美价廉的货源，刘老板你这里……日后怕是芙蓉阁也不会再要了吧？毕竟，他们若真想要，何必只来打听，却不下单呢？莫非……是嫌你如今的要价，已经太高了？”
虞怀瑾语速不快，每一个字却都像小锤子，敲在刘老板的心上。她点出了他的依赖（稳定订单），指出了他的弱点（并非不可替代），还反向质疑了竞争对手的真实意图。
刘老板额头开始冒汗。他原本以为仗着“点翠流光”火爆，能拿捏住这位深宅王妃，多捞一笔，没想到对方对市场如此了解，思路如此清晰！她甚至点出了他最害怕的一点——如果战王府真换了供应商，并且找到了更便宜的，那芙蓉阁怎么可能还会出高价来买他的？他到时候才是鸡飞蛋打！
墨云柔在一旁听得眼睛一眨不眨。她看着母亲如何一步步分析利弊，如何用平静的语气瓦解对方的心理防线，心中又是紧张又是佩服。
“母亲……好厉害。”她小声喃喃。
虞怀瑾瞥了她一眼，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继续对刘老板道：“刘老板是聪明人。稳定的生意，细水长流，才是正道。为了眼前一点蝇头小利，断送长远财路，智者不为。这样吧，看在以往合作的情分上，你的云母粉，我同意涨价。”
刘老板一听，心中一喜。
却听虞怀瑾接着道：“但不是五成。按市价上浮一成。并且，我们要签订三年的独家供货契约，这期间，你不得将同等品质的云母粉供给京城任何其他胭脂水粉铺。价格可按年微调，但需提前商议。你若同意，我们现在就立字据。若不同意……”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静静地看着刘老板。
刘老板脸上的喜色僵住了。涨一成，远低于他的预期，还要签三年独家！这……这王妃娘娘，砍价也太狠了！可……可她说的句句在理。稳定订单，独家契约，虽然单价涨得不多，但细算下来，未来三年的总利润反而比他现在冒险赌芙蓉阁要稳妥得多！
他内心天人交战，汗珠顺着鬓角流下。
虞怀瑾也不催促，只是悠闲地打量着铺子里的其他矿料。
半晌，刘老板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垮下肩膀，苦着脸道：“娘娘……您真是……唉，就按您说的办吧！一成，三年独家！”
虞怀瑾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意：“刘老板是明白人。周掌柜，准备文书。”
回去的马车上，墨云柔依旧处于兴奋之中。
“母亲！您太厉害了！您怎么知道还有李记王记？怎么知道芙蓉阁可能是在诈他？”她像只小鸟，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虞怀瑾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傻孩子，既然要用他的东西，自然要提前了解市场，知道替代品在哪里。至于芙蓉阁……他们若是真心想要，以他们的实力，早就该下手了，怎么会只停留在打听阶段？这无非是刘老板用来抬价的借口，或者，是芙蓉阁故意放出的风声，想扰乱我们。”
墨云柔恍然大悟，小脸上满是学到了的表情：“所以，做生意不能只听别人说什么，要自己会判断，要知道自己的筹码是什么，对方的弱点又是什么，对吗？”
“对。”虞怀瑾欣慰地看着她，“柔儿，你要记住。咱们女子经商，不易。既要有创造好东西的本事，也要有守住好东西的智慧和魄力。今日母亲带你来，就是要让你知道，这世间并非都是良善之辈，但也并非无法应对。关键在于，我们自身要强，要懂规则，要能看清利弊。”
墨云柔重重地点头，将母亲的话牢牢记在心里。这一次谈判桌旁的亲身经历，比看十本账册、听一百句教导都要来得深刻。
她看着窗外熙攘的街道，第一次觉得，这充满烟火气的市井之中，也藏着如同调色盘般丰富的学问和挑战。
而她，墨云柔，不仅要做出最美的颜色，也要学会，如何让这颜色，真正属于自己，照亮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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