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谢府一片死寂。
虞怀姝独自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憔悴的脸。眼下的乌青连脂粉都盖不住,嘴角不知何时添了两道细纹。
这是我吗?她伸手触摸镜面,指尖冰凉。
不过一年光景,那个明艳动人的虞家大小姐,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窗外忽然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三更天,小心火烛——
紧接着是几个醉汉的嬉笑声:听说没?谢家又要卖铺子了!
活该!让他们恶意降价!
要我说啊,还是战王府厚道...
声音渐渐远去,虞怀姝猛地关上窗户,胸口剧烈起伏。
她转身看向熟睡中的谢长卿。这个男人,曾经是她精心挑选的。可如今呢?连在睡梦中都皱着眉头。
废物...她低声咒骂,却不知是在骂他,还是在骂自己。
第二天一早,虞怀姝被迫去当铺典当最后几件首饰。
当铺掌柜拨着算盘,眼皮都不抬:这支金钗,最多二十两。
二十两?虞怀姝尖叫,这可是宫里的手艺!至少值一百两!
掌柜的嗤笑:谢少夫人,今时不同往日了。要不要随您。
虞怀姝咬碎银牙,正要发作,门外传来一阵喧闹。
快看!战王府的三小姐来了!
她透过门缝看去,只见墨云柔从马车上下来,身后跟着几个捧着锦盒的丫鬟。
当铺掌柜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小跑着迎出去:三小姐大驾光临,有何吩咐?
墨云柔甜甜一笑:掌柜的,我来赎几件东西。
她打开一个锦盒,里面全是当票:这些都是之前那些商户当掉的家传之物,我帮他们赎回来。
掌柜的连连点头:三小姐真是菩萨心肠!
门外围观的百姓纷纷称赞:
看看人家战王府!
这才是真正的大户人家!
谢家连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虞怀姝躲在门后,脸上火辣辣的。
回府的路上,她特意绕道战王府。远远地,就听见里面传来的欢笑声。
墨玉琳正在教几个小姑娘踢毽子,银铃般的笑声飘出墙外;墨云辰在凉亭里读书,朗朗书声清晰可闻;最刺眼的是,她看见墨骁珩撑着拐杖,正和虞怀瑾在花园里散步。
那个曾经暴戾阴郁的战王,此刻眉目温柔,时不时低头对身边的女子说着什么。虞怀瑾仰头看他,笑容明媚得晃眼。
曾几何时,她也曾幻想过这样的画面。可现实呢?
虞怀姝失魂落魄地回到谢府,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的争吵声。
都是你娶的好媳妇!谢老爷的怒吼震天响,要不是她瞎折腾,谢家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谢长卿低声下气地辩解:父亲息怒,怀姝她也是想...
想什么?想让我们早点死吗?谢老爷摔了茶杯,今天钱庄又来人催债了!你说怎么办?
虞怀姝站在门外,浑身冰凉。
晚饭时,桌上的菜色寒酸得让她难以下咽。一碟咸菜,一盆清汤,连点油星都看不见。
就吃这个?她忍不住问。
谢长卿头也不抬:有的吃就不错了。
你...虞怀姝气得摔了筷子,我嫁到你们谢家,不是来吃糠咽菜的!
谢长卿终于抬起头,眼神冰冷:那你想吃什么?山珍海味?可惜啊,你选的金龟婿没这个本事。
这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虞怀姝脸上。
夜深人静时,她又一次坐到梳妆台前。
镜中的女人眼神怨毒,面容憔悴,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影子?
她忽然想起重生前的那个夜晚。那时她刚得知自己要嫁入战王府,哭得撕心裂肺。
我才不要嫁那个瘫子!不要当三个孩子的后娘!
她记得虞怀瑾当时平静地说:姐姐,命运给了什么牌,就打什么牌。
可她不信。她拼尽全力抢了谢家这门好亲事,把烂摊子丢给了妹妹。
结果呢?
虞怀瑾把一手烂牌打出了王炸,她却把好牌打得稀烂!
我是不是...真的错了?她对着镜子喃喃自语。
窗外忽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她的心。
她想起很多往事。想起虞怀瑾曾经耐心教她看账本,她却嫌枯燥;想起妹妹总是把最好的首饰让给她,她却觉得理所当然;想起父亲说过怀瑾比你沉得住气,她当时还很不服气...
一滴眼泪滑落,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她终于忍不住伏在妆台上,痛哭失声。
为什么?为什么重活一世,她还是输得这么惨?
明明她抢了先机,明明她选了最好的路,为什么结局会是这样?
少夫人?门外传来丫鬟小心翼翼的声音,您没事吧?
虞怀姝猛地止住哭声,擦干眼泪:没事。
她不能认输!绝不!
可是...当她看到镜中那个狼狈的自己,坚定的心又开始动摇。
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像野草般疯狂蔓延。
第二天,她鬼使神差地来到战王府后门。正好看见虞怀瑾送几位夫人出门。
王妃留步,今日受益匪浅。
改日再来向王妃请教。
夫人们言辞恭敬,眼神崇拜。
虞怀瑾微笑着目送她们离开,一转身,看见了躲在树后的虞怀姝。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住了。
虞怀瑾先反应过来,柔声问:姐姐可是有事?
虞怀姝张了张嘴,那句我错了在喉咙里打转,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后,她只是僵硬地说:路过。
转身逃离的那一刻,她听见虞怀瑾轻轻的叹息声。
那声叹息,比任何指责都让她难受。
当晚,谢长卿醉醺醺地回来,一进门就嚷嚷:给我拿醒酒汤!
虞怀姝看着他这副模样,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厨房没有醒酒汤。她冷冷地说。
没有就去买!谢长卿摔了杯子,连你都敢给我脸色看了?
虞怀姝静静地看着他,第一次没有争吵。
这个男人,她处心积虑抢来的,如今看来多么可笑。
看什么看?谢长卿被她看得发毛。
我在想,虞怀姝轻声说,如果当初嫁入战王府的是我,现在会怎样。
谢长卿勃然大怒:你后悔了?可惜啊,世上没有后悔药!
他摔门而出,留下虞怀姝独自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是啊,世上没有后悔药。
所以她只能在这个错误的选择里,越陷越深。
窗外,一轮残月挂在树梢,冷冷地照着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虞怀姝拿起剪刀,狠狠剪断了曾经最珍爱的一缕长发。
断发飘落,像她破碎的梦。
而战王府的方向,隐约传来温馨的灯火,和幸福的笑声。
那本该是她的生活啊...
这一刻,虞怀姝终于不得不承认——
她错了,错得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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