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新妇敬茶的日子。
天还未大亮，虞怀瑾便起身梳洗。她依旧选了身素净的湖蓝色衣裙，发髻简单挽起，只簪了支白玉簪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贴身丫鬟小心翼翼地问：“娘娘，今日敬茶，可要装扮得隆重些？”
虞怀瑾对镜整理衣襟，淡淡道：“不必。”
她知道，无论她打扮得多隆重，该来的刁难一样不会少。既然如此，何必费那个心思。
来到前厅，管家和几个有头脸的老仆已经候着了。主位上空着，墨骁珩果然没有出现。下人们眼神交换，各自心照不宣——王爷这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厅内气氛凝滞，落针可闻。
虞怀瑾走到主位旁站定，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她在等，等那三个孩子出现。
时间一点点过去，厅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却只有两道。
苏月儿扶着丫鬟的手，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今日她穿了身水红色的裙子，衬得人比花娇。她先是惊讶地看了看空着的主位，随即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王爷…今日还是不能起身吗？唉，姐姐真是辛苦了。” 话里话外，暗示着虞怀瑾不受待见。
她自顾自地在侧下方第一个位置坐了，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紧接着，墨云锋和墨云柔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墨云锋依旧是一身利落劲装，下巴扬着，满脸写着“小爷不爽”。墨云柔则撅着嘴，不时偷偷瞪虞怀瑾一眼。
唯独不见长子墨云辰。
“大公子呢？”管家低声问旁边的仆役。
仆役一脸为难，低声道：“大公子院门紧闭，说…说是身子不适，起不来…”
声音虽小，但在寂静的厅堂里，足够让所有人听清。
下人们头垂得更低，苏月儿用手帕掩住嘴角，遮住那抹看好戏的笑意。
缺席？这可比当场闹事更打脸。这是明晃晃的轻视，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
虞怀瑾面色不变，仿佛没听见那边的对话。她的目光落在走进来的墨云锋和墨云柔身上。
丫鬟端来茶盏，递给墨云锋。
墨云锋接过，却不跪下，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将茶杯往前一递，动作粗鲁，茶水晃出来大半，溅湿了他的手背，他也毫不在意。
“喂，喝茶！”他语气生硬，像是在打发叫花子。
厅内一片抽气声。这哪里是敬茶？这简直是羞辱！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虞怀瑾身上，等着看她如何应对这难堪的局面。
虞怀瑾看着那杯晃得只剩半盏的茶，没有立刻去接。她抬眼，看向墨云锋那双桀骜不驯的眼睛，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平稳：
“这杯茶，是敬长辈，还是喂猫狗？”
墨云锋一愣，没明白她的意思。
虞怀瑾继续道：“若是敬长辈，当跪奉，口称‘母亲请用茶’。你如今这般姿态，是把我当成长辈，还是当成你呼来喝去的猫狗？”
墨云锋脸一下子涨红了，他没想到虞怀瑾会这么直接地挑明！他梗着脖子：“你…你算什么长辈！”
“我乃皇上赐婚，王府正妃，你父王之妻。”虞怀瑾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字字砸在墨云锋心上，“按礼法，你该称我一声母亲。你若不懂礼法，可以回去问问你的先生，或者…问问你父王。”
她把“父王”两个字咬得略重。
墨云锋气得胸口起伏，握着茶杯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他敢去问父王？父王现在就是个一点就着的火药桶！
“锋儿，”苏月儿适时开口，声音温柔得像能滴出水来，“王妃姐姐说得对，礼不可废。快，好好给王妃姐姐敬茶。” 她看似在打圆场，实则是在火上浇油，提醒墨云锋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份。
墨云锋狠狠瞪了苏月儿一眼，又瞪向虞怀瑾，猛地将茶杯往旁边小几上一顿！
“砰！”一声脆响，杯盖震落在地，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泼了一桌子，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往下流。
“爱喝不喝！”他吼道，转身就要走。
“站住。”虞怀瑾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墨云锋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停住了。
虞怀瑾看都没看那狼藉的桌面，目光只盯着墨云锋的背影：“摔杯而去，便是你战王府二公子的教养？今日你能在我面前摔杯，来日是否就敢在陛下面前掀案？”
墨云锋猛地转身，眼睛瞪得通红：“你少拿陛下压我！”
“我压不住你，”虞怀瑾淡淡道，“自有能压得住你的人。林护卫，”她转向门口肃立的护卫统领，“将今日二公子敬茶之事，一字不落，回禀王爷。”
林护卫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墨云锋。
墨云锋脸色瞬间白了。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那个阴沉暴戾的父王，心存畏惧。若是被父王知道他今日所为…
“你…你敢！”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你看我敢不敢。”虞怀瑾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玉石俱碎的决绝。
厅内气氛僵持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墨云柔忽然“哇”一声哭了出来，声音尖利刺耳。
“你欺负二哥！你是个坏女人！我不要你当我们母亲！”她一边哭，一边抓起旁边丫鬟托盘里准备给苏月儿的另一杯茶，看也不看，朝着虞怀瑾的方向就扔了过去！
“柔儿不可！”苏月儿惊呼一声，却并未真正阻拦。
那茶杯带着茶水，直直飞向虞怀瑾！
所有人都惊呆了！这一下要是砸实了，不仅狼狈，说不定还会受伤！
虞怀瑾瞳孔微缩，但她没有躲闪，只是在那茶杯飞来的瞬间，微微侧身，同时衣袖一拂。
“啪嚓！”
茶杯擦着她的衣袖飞过，砸在她身后的地面上，碎裂开来，茶水茶叶溅了她裙摆一片深色的水渍。
虽然没有被直接砸中，但那飞溅的瓷片和滚烫的茶水，还是让几个靠得近的丫鬟发出了低呼。
虞怀瑾低头，看了看自己湿漉漉、沾着茶叶的裙摆，又抬起头，看向还在大哭的墨云柔。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这平静，比任何怒骂和责打都让人心慌。
墨云柔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地往苏月儿身后缩了缩。
墨云锋也愣住了，看着虞怀瑾裙摆上的狼藉，再看看地上碎裂的茶杯，一时忘了反应。
苏月儿连忙起身，掏出自己的手帕，假意要帮虞怀瑾擦拭：“哎呀！柔儿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姐姐快擦擦…”
虞怀瑾抬手，挡开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稳，眼神更稳。
“无妨。”她只说了两个字。
然后，她看向管家，语气如同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收拾干净。”
又看向墨云锋和墨云柔：“今日这茶，看来是喝不成了。你们先回去吧。”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苏月儿身上，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冷意：“苏表妹也请回吧。”
她没有斥责，没有哭诉，甚至没有流露出半分不满。
只是用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处理了这场由三个孩子联手制造的、堪称灾难的“见面礼”。
墨云锋看着她那平静无波的脸，再看看她裙摆上刺眼的污渍，心里莫名地堵得慌，第一次生出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和…一丝极其微弱的愧疚。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拉着还在抽噎的墨云柔，有些狼狈地快步离开了。
苏月儿看着虞怀瑾，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干巴巴地道了句“姐姐好生休息”，也匆匆离去。
下人们手脚麻利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和水渍，个个噤若寒蝉，偶尔偷偷抬眼看向那位伫立在厅中、裙摆污损却脊背挺直的新王妃，眼神里悄然多了几分复杂的东西。
这位王妃，好像…和她们想的不太一样。
虞怀瑾没有理会那些目光，她微微仰头，看向厅外渐渐亮起的天光。
第一场交锋，结束了。
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但也并非全无收获。
至少，她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的态度——
无论你们使出什么手段，我虞怀瑾，就在这里。
不退，不让。
这场仗，还长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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