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脚下的泥土路终于被宽阔平整、车辙深深的石板官道取代。空气里的草木腥气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隐约的烟火、牲畜粪便和某种工业燃烧的混合气味。视野尽头，一道依山而建的灰白色城墙蜿蜒盘踞，城门口车马行人络绎不绝，喧嚣声隔着老远便随风传来。
南风城到了。
亚当兴奋地指着远处高耸的城门楼，声音都高了八度：“先生！看！好大的城！比铁砧镇大十倍……不，一百倍！”经过一个月的森林跋涉和“非人”的训练，他黑瘦了不少，但眼神更亮，身板也结实了许多，那柄双手巨剑背在身后，不再显得那么突兀，反而有种初生牛犊的悍勇。
莉娜则是一脸故作镇定，但那双滴溜溜乱转的大眼睛和微微张开的嘴，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震撼。她扯了扯身上那件洗得发白、却依旧不合身的旧裙子，小声嘟囔：“哼，也就……也就一般般大嘛！比起本导师将来要住的星辰法师塔，差远了！”只是那语气，怎么听都透着点底气不足。
王恪走在最前，依旧戴着那顶宽檐斗笠，遮住了大半面容。伽马-73的恒星高悬空中，将官道晒得发烫。他感受着体内平稳流淌、比一月前凝练浑厚了不少的力量，紫眸平静地扫视着这座边陲重镇。
与森林的纯粹自然不同，这里的气息驳杂、混乱，充满了人造物的痕迹和无数欲望交织的烟火气。这正是他此行“观照众生”所需要的“尘世”。
缴纳了微不足道的入城税（王恪用几枚在森林边缘用兽皮换来的铜板），三人随着人流踏入南风城。喧嚣声瞬间放大了数倍，如同潮水般涌来。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旗幡招展。铁匠铺里叮当作响，火星四溅；酒馆里飘出劣质麦酒和烤肉的混合气味，夹杂着粗野的划拳声；布料店门口，妇人为了一个铜子争得面红耳赤；更有杂耍艺人敲锣打鼓，引得一圈人叫好……各种声音、气味、色彩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粗粝而蓬勃的生命力。
亚当看得眼花缭乱，时不时发出“哇”的惊叹，对什么都充满好奇。莉娜则努力装出见多识广的样子，小下巴抬得高高的，但脚步却不自觉地放慢，眼睛不够用似的扫过那些卖零嘴、小玩意的摊贩，尤其是看到一个吹糖人的手艺人时，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王恪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并不催促，只是放缓脚步，让他们慢慢适应。他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散开，不深入探查他人隐私，只是感受着这座城市的“脉搏”——商贾的精明算计、脚夫的艰辛麻木、军士的骄横、冒险者的警惕、还有隐藏在角落里的贫困与挣扎……
“真如弑妄道”在这种环境下自发运转，不再是解析能量结构，而是品味、分辨着这红尘万丈中，哪些是真实的生存智慧，哪些是浮华的虚荣假象，哪些欲望催人奋进，哪些贪婪引人堕落。这对他巩固境界，比在寂静森林中枯坐感悟，效果更佳。
“先生，我们接下来去哪？”亚当好不容易从一堆卖艺的猴子身上收回目光，凑过来问。
“先找地方落脚。”王恪言简意赅。他需要一处相对安静，又能观察市井的地方。
最终，他们在一条偏离主街、略显陈旧但还算干净的小巷里，找到一家名为“老橡木”的旅店。店主是个独眼、沉默寡言的老兵，价格实惠，住的也多是些囊中羞涩的佣兵、行商，环境复杂，正合王恪之意。
安顿好行李（其实王恪大部分家当仍在储物空间），已是傍晚。三人在旅店一楼兼营酒馆的大堂角落坐下，点了几份简单的肉汤、黑面包和蔬菜。
饭菜刚上桌，旁边一桌几个喝得面红耳赤的佣兵就吵嚷起来，似乎是为了上次任务的赏金分配问题，声音越来越大，唾沫横飞。
亚当立刻紧张起来，手按上了剑柄，警惕地盯着那边。莉娜也缩了缩脖子，小口喝着汤，耳朵却竖得尖尖的。
王恪拿起木勺，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味道寡淡的肉汤，仿佛旁边的喧嚣不存在。“吃饭。”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法师袍、头发乱糟糟、眼神却异常清亮的中年男人，端着一杯麦酒，摇摇晃晃地凑到他们桌旁，一屁股坐下，带着浓重的酒气咧嘴笑道：“嘿，新来的？面生啊！带着俩小的，是……佣兵？还是逃难的？”
亚当立刻挺起胸膛想说话，被王恪一个眼神制止。
王恪抬眼看了看这落魄法师，语气平淡：“路过。”
“路过好啊！”法师自来熟地一拍桌子，“南风城可是好地方！机会多！看见没？”他指着窗外暮色中城市中心方向一座隐约可见的高塔轮廓，“那是‘观星塔’！城主大人请来的皇家法师顾问住的地方！要是能被哪位法师老爷看上，收做个学徒，那可就一步登天咯！”他话里带着羡慕，也有一丝自嘲。
莉娜的眼睛瞬间亮了，忍不住插嘴：“法、法师？很厉害吗？”
“厉害？那可是能操控火焰寒冰，召唤闪电的存在！”法师夸张地比划着，随即又泄气地摆摆手，“不过啊，难哦！要么得有天赋，要么得有钱！像我们这种，也就看看咯……”他咕咚灌了一大口酒。
王恪安静地听着，不置可否。这人身上有微弱的元素亲和力，但驳杂不纯，精神力也稀松平常，确实是底层挣扎的法师学徒模样，话里话外透着对力量的渴望和对现实的无奈。这也是尘世一景。
又聊了几句，落魄法师见王恪反应冷淡，自觉无趣，嘟囔着走开了。
“先生，他说的是真的吗？法师真的那么厉害？”莉娜迫不及待地问，小脸激动得发红。亚当也竖起了耳朵。
“力量的形式有很多种。”王恪放下勺子，“法师借用法则，骑士锤炼己身，农夫耕耘土地，都是道。关键在于，你用这力量做什么，以及……是否驾驭得住它。”
他这话说得平淡，却让亚当和莉娜都陷入了思索。
饭后，王恪让两人回房休息，自己则戴好斗笠，信步走出旅店，融入南风城华灯初上的夜色中。
他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这座城市。集市已经散场，但酒馆和某些街区却更加热闹。他在赌坊外听到赢家的狂笑和输家的咒骂；在阴暗小巷口瞥见鬼祟的交易和麻木的流莺；也在广场上看到吟游诗人弹唱古老的英雄史诗，引来阵阵掌声。
光鲜与污秽，希望与绝望，在这座边城交织。他的“真如之眼”冷静地观察着，心中波澜不惊。这些，都是“真实”的一部分。
当他经过一条更加偏僻、靠近贫民区的街道时，脚步微微一顿。他的感知捕捉到一股极其微弱、但带着一丝熟悉的阴暗、混乱的能量残留。这气息……与他一个月前在森林里遭遇的地蚀怪，以及更早接触的沙鲁克力量，有某种程度上的相似性，但更加稀薄、隐晦，仿佛只是不经意间掠过。
王恪紫眸微眯，目光扫过那条散发着霉味和污水味的狭窄巷道。沙鲁克？地蚀怪的同类？还是某种未知的邪恶？它们的手，已经伸到这种边陲城市了么？
他没有立刻深入探查，打草惊蛇并非明智之举。记下这个地点，他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老橡木”旅店，亚当已经睡得四仰八叉，莉娜则趴在窗边，望着远处观星塔的灯光，小脸上写满了憧憬。
王恪轻轻关上门。南风城，这看似平凡的世俗漩涡，似乎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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