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规矩。”
四个字，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落入死寂的战场。
跪伏在甲板上的天衍宗太上长老，花白的胡须颤抖着，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中满是茫然。他身后的数万修士，也像一群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僵硬地抬起脸，表情如出一辙的呆滞。
没有规矩？
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预想过千百种结局。被虐杀，被炼魂，被圈禁为奴，被废去修为……每一种，都指向地狱。可他们从未想过，最终等来的，会是这样一句轻描淡写，却又荒诞到极致的审判。
一个魔头，一个能徒手捏碎天道使者的存在，在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后，宣布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统治三界的新规矩，竟然是……没有规矩？
这比杀了他们，更让他们难以理解。
修士，修的是什么？是道，是法，是天地间的秩序。他们毕生所求，便是在这重重规则的束缚下，寻得一丝超脱的可能。可现在，有人站在了规则的顶端，然后告诉他们，这桌子，她掀了。
极致的恐惧之后，一种更加深沉的、名为“虚无”的恐慌，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一个没有规则的世界，那将是何等的混乱？何等的……可怕？
叶染看着下方那一张张由惊恐、茫然、呆滞交织而成的脸，觉得有趣极了。她喜欢看他们那副大脑无法处理当前信息的样子，比看他们哭喊求饶有意思多了。
“怎么，听不懂？”她歪了歪头，脸上的笑容天真无邪，“意思就是，从今往后，想修仙就修仙，想当妖就当妖，想打架就打架，想睡觉就睡觉。只要……别来烦我。”
她说完，还煞有介事地补充了一句：“当然，也别去烦他。”她纤细的手指，随意地指向身旁那个从始至终都散发着“我想杀人”气息的敖烬。
敖烬金色的竖瞳冷冷扫过下方，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们可以试试。
“都滚吧。”叶染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一群苍蝇，脸上的表情已经从兴致勃勃，转为了明显的厌倦，“看着碍眼。”
滚？
就这么……让我们滚了？
那名太上长老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他身后，也没有一个人敢站起来。他们怕这是新的折磨，新的戏耍。
叶染等了片刻，见他们还是那副鹌鹑样，不耐烦地蹙起了眉。
“听不懂人话？”
她话音刚落，敖烬便向前踏出了一步。
仅仅只是一步。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最顶端血脉的恐怖威压，如无形的巨山，轰然压下。甲板上的修士们，只感觉神魂都被一只冰冷的巨手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跪在地上的身体，被压得更低，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滚。”敖烬只说了一个字。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懂了。
那名太上长老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也顾不上去搀扶身边吓得瘫软的掌门，手脚并用地催动法诀，驾驭着脚下这艘千疮百孔的破云舟，掉头就跑。
他的动作像一个信号。
一时间，数万艘残破的战船，如同被惊了窝的兔子，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不堪的速度，争先恐后地向着来时的方向逃窜。没有阵型，没有秩序，甚至发生了好几起因慌不择路而引发的碰撞。
曾经气势汹汹、号称要“替天行道”的修士联军，此刻，狼狈得像一群丧家之犬。
他们甚至不敢回头再看一眼。
那两个身影，那片被龙与妖占据的天空，将成为他们永生永世无法摆脱的心魔。
看着那片仓皇逃窜的流光，万妖窟的群妖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他们挥舞着兵器，咆哮着，嘶吼着，宣泄着劫后余生的狂喜与胜利的荣耀。
上百条巨龙盘旋在天际，发出悠远而威严的龙吟，像是在为这场胜利奏响最华丽的乐章。
叶染对下方的喧闹没什么兴趣，她转过身，看着那道被她撕开的空间裂缝，打了个哈欠。
“回家，睡觉。”
她说着，便要拉着敖烬，重新走入那片虚无。
“主人！”
下方，灰牙的声音急切地传来。他化作一道流光，冲到叶染面前，恭敬地跪伏在地。
“主人，您……您不回万妖窟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他怕，怕这位新主人只是心血来潮，玩够了就走。那万妖窟今日得罪了整个三界，一旦失去了庇护，顷刻间便会化为齑粉。
叶染脚步一顿，低头看着他，忽然笑了。
“回，怎么不回。”她慢悠悠地说，“我的新‘皇宫’，总得回去看看不是？”
灰牙闻言，顿时大喜过望。
叶染不再多言，身形一晃，便出现在了万妖窟那座最高的主峰大殿前。敖烬如影随形。
龙族军团与妖族大军，如同浩浩荡荡的潮水，簇拥着他们的王，凯旋而归。
消息，比风传播得更快。
通过那些幸存修士之口，通过那些躲在三界各个角落、通过水镜秘法窥探了整场战局的大能们的颤抖叙述，今日发生在万妖窟外的一切，以一种爆炸性的方式，传遍了三界的每一个角落。
天道使者被当成玩具般玩弄至逻辑崩溃，最终自毁。
天命之子沈清辞道心破碎，当场疯癫。
汇聚了三界正道精英的修士联军，一触即溃，狼狈奔逃。
而那位新晋的魔尊，那位从虚无中走出的女子，最后只留下了一句“没有规矩”的宣言。
整个三界，都失声了。
旧有的秩序，在这一天，被彻底打碎。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名门正派，威严扫地，沦为笑柄。而万妖窟，这个曾经被视为污秽与邪恶之地的所在，却一跃成为了所有生灵都无法忽视的、新的权力中心。
当叶染和敖烬回到万妖窟的第三天。
第一批“客人”，悄然而至。
来者，是三个气息各异的散修。为首的是一个独眼的老者，背着一柄比门板还宽的巨剑，一身煞气几乎凝为实质，修为已至大乘后期，是成名已久的凶人，曾以一己之力屠灭过一个中等宗门，被正道追杀了三千年。
他身后的两人，一个是个脸上带着诡异刺青的女子，擅长南疆蛊毒之术；另一个则是个病恹恹的书生，手中一把折扇，却是能勾魂夺魄的阴毒法宝。
这三人在散修界都是凶名赫赫、独来独往的狠角色，从不与人结交。
此刻，他们却联袂而来，站在万妖窟的山门外，神情复杂。
守门的妖将认出了他们，紧张地握紧了兵器，同时飞速上报。
灰牙亲自赶来，看着这三个煞星，也是头皮发麻。
“三位前辈，来我万妖窟，有何贵干？”
那独眼老者沉默了片刻，声音沙哑地开口：“求见魔尊。”
灰牙一愣。
独眼老者深吸一口气，似乎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竟对着灰牙，一个妖王，微微躬身。
“老夫独孤求，横行三界三千年，快意恩仇，但也躲躲藏藏了三千年。如今，倦了。”他抬起那只独眼，眼中没有了往日的凶戾，只剩下一片看透世事的沧桑，“听闻魔尊立下‘没有规矩’的规矩，老夫想来问一句，此地……可还缺一个看门的？”
一个大乘后期的凶人，要来万妖窟，当一个看门的？
灰牙彻底愣住了。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在独孤求三人之后，越来越多的身影，从三界的四面八方，汇聚向万妖窟。
有被名门正派打压、几乎灭门的魔道小宗；有被视为异类、无处容身的半妖族群；有厌倦了宗门虚伪、叛出师门的孤高剑客；甚至，还有几个活腻了的、想来见识一下“新玩法”的老怪物。
他们来的目的各不相同，或为寻求庇护，或为依附强者，或纯粹只是为了那一句“没有规矩”的自由。
但他们的到来，都在向整个三界宣告一个事实——时代，变了。
万妖窟，这座曾经的妖魔巢穴，正在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成为三界新的中心。
此刻，万妖窟最深处的主殿内。
叶染正半躺在一张巨大而华丽的、由某种不知名神兽骸骨打造的王座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灰牙兴奋地汇报着山门外日益壮大的“投奔”队伍。
她对这些并不怎么关心，只是觉得有些吵闹。
她的目光，落在殿下那个单膝跪地的身影上。
那是一头浑身燃烧着烈焰的赤龙，正是之前第一个冲出去撕裂大阵的龙族。此刻，他正低着高傲的头颅，将一枚闪烁着七彩霞光的龙珠，恭敬地呈上。
“主人，此乃我赤龙一族的‘避火神珠’，献给主人，聊表心意。”
叶染瞥了一眼那珠子，兴致缺缺。这种级别的玩意儿，在她当魔尊的时候，都是拿来给宠物当弹珠玩的。
她正想挥手让他退下，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王座之侧的敖烬。
他依旧坐在那里，闭目养神，脸色比之前更白了几分，仿佛一场大战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那苍白的唇，没有一丝血色。
叶染的眼神微微一动，忽然改了主意。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对着那枚避火神珠，轻轻一点。
珠子轻飘飘地飞起，却没有飞向她，而是径直飞到了敖烬的面前，悬停在他的唇边。
“张嘴。”叶染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命令道。
敖烬缓缓睁开眼，金色的竖瞳里，带着一丝不解。
“干嘛？”
叶-染懒洋洋地靠回王座，单手支着下巴，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
“赏你的。”她看着他，慢悠悠地说道，“看你一副快死了的样子，给你补补。别回头我这新‘皇宫’还没坐热，我养的龙，就先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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