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黑墙”深处失去了线性的意义，只剩下以测试、镇静、虚弱恢复为周期的循环。陆青璃感觉自己像一块被反复使用的活体电池，每一次深度“共振”后，都被榨取得更干，恢复的时间也更长。她的囚室成了唯一能短暂喘息的地方，尽管那规律的敲击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与“基石”的致命连接。
埃利斯来的次数越来越多，带来的“刺激材料”也越来越具有针对性。他不再满足于通用的神秘符号和低频声波，而是开始大量使用从索恩教授遗物中复原的碎片——笔记的影印件、手绘的星图残片、甚至是一些模糊的、似乎拍摄于神庙深处的诡异壁画照片。每一次，这些与外祖父紧密相关的东西，都会引发陆青璃剧烈的生理和心理反应，以及“基石”同样剧烈的“反馈”。
她开始出现更严重的症状：短暂的失忆，时空感的错乱，有时会对着空无一物的墙角喃喃自语，用的是某种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充满喉音和摩擦音的破碎音节。腕带监测器记录下的数据曲线越来越诡异，她的脑波活动时常会出现与“样本7b”能量波动高度同步的峰值，仿佛两个不同维度的存在正在缓慢地、强制性地进行着某种可怕的“校准”。
少校的出现则意味着更实际的“进展”评估。他会带来一些经过高度筛选的“成果”简报——通常是关于“基石”对特定能量频率或信息模式的反应数据，这些数据被宣称对“黑墙”的“防御性研究”有重大价值。陆青璃麻木地听着，她知道，自己每多提供一份数据，这囚禁她的牢笼就更坚固一分，而外界对“基石”这类存在的真实威胁就更无知一分。
一种沉重的负罪感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成了帮凶，用自己的痛苦和异变，为这些试图操控深渊的狂人铺路。
这天，在一次特别漫长和痛苦测试后，陆青璃几乎虚脱。埃利斯却异常兴奋，他甚至在控制室里忍不住挥了挥拳头。
“频率锁定了！我们找到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共鸣窗口’！”他对少校激动地说，“虽然还很狭窄，但信噪比显着提高！我们可以尝试发送更复杂的信息结构了！”
少校冷静地问：“风险评估呢？”
“风险当然存在，任何与未知的交互都充满不确定性。但这是突破！我们从被动的监听，迈向了主动的‘对话’！”埃利斯眼中闪烁着赌徒般的狂热，“我们需要一个更强大的‘信号放大器’。”
他的目光，透过观察窗，落在了瘫在病床上的陆青璃身上。
几天后，陆青璃被带离了医疗区，但没有回囚室。他们带着她穿过几条更加戒备森严的通道，空气愈发潮湿冰冷，那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臭氧和腐败甜腻的气味也越来越浓。最终，他们在一扇巨大的、由某种暗银色合金制成的圆形气密门前停下。门上有醒目的放射性标志和生物危害标志，旁边还有一行冰冷的编号：Sector 7-b。
陆青璃的心脏猛地一缩。7b……样本7b。
他们要带她去见“基石”本身。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开始挣扎，但虚弱的身体和腕带注入的药剂让她的一切反抗都徒劳无功。
“放松，陆博士。”埃利斯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严，“这是历史性的时刻。你需要近距离感受它，建立更深的连接。这对‘沟通’至关重要。”
气密门伴随着沉重的液压声滑开，一股更强的寒意扑面而来，其中蕴含的那种非人的“存在感”几乎让她窒息。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球形空间，穹顶很高，布满了各种探测器和能量导管，发出幽微的光芒。空间的中央，是一个凹陷的平台，被多层强化玻璃隔绝着。而在那玻璃后面——
陆青璃的呼吸停滞了。
那是一个……难以用语言描述的东西。
它大约有三米高，形态不规则，像是一团不断缓慢蠕动、变化的暗影，表面泛着油腻的、非自然的虹彩。它没有固定的形状，时而伸出几缕如同烟雾又似触须的投影，时而又坍缩成一个近乎几何体的怪异结构。它的核心深处，隐约透出一种病态的、仿佛来自另一个宇宙的暗绿色光芒。
这就是“基石”。索恩教授笔记中记载的、来自星空之外的碎片，也是将她拖入噩梦的源头。
仅仅是看到它，陆青璃脑海中的敲击声就陡然放大了数倍，变成了震耳欲聋的轰鸣！胸口的空洞感剧烈灼痛，仿佛那个异物正在她体内苏醒！低语声不再是模糊的背景音，而是变成了成千上万个疯狂的意识在她耳边嘶吼、尖啸！
她看到玻璃后面那团暗影的蠕动明显加快了，表面的虹彩剧烈闪烁，那核心的绿光似乎……转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它在“看”她。
“共鸣强度急剧上升！超过所有远程测试的峰值！”监控台前的研究员声音发颤。
“太好了！把感应电极接上！记录所有数据！”埃利斯指挥着工作人员，将几个带有吸盘的电极贴在陆青璃的额头和太阳穴上。冰凉的触感让她一阵战栗。
她被安置在距离隔离玻璃约五米远的一个特制座椅上，正对着“基石”。这个距离，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从那东西散发出的、扭曲现实的力场，空气都在微微扭曲。
“现在，陆博士，”埃利斯的声音通过内置耳机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尝试放松……专注于它……感受它的‘脉搏’……然后，回想我们之前测试时最有效的那些‘符号’和‘概念’……”
陆青璃根本无需刻意回想。在如此近距离的恐怖压迫下，那些来自外祖父笔记的碎片、神庙的幻象、还有强行涌入她意识的恶意概念，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垮了她的意识防线。
……回归……打开……通道……
……饥饿……吞噬……世界……
……古老者……沉睡者……即将苏醒……
她无法控制地颤抖，牙齿打颤，视觉开始出现严重的扭曲，眼前的“基石”仿佛化作了无数翻滚的触手和眼睛的集合体，而那暗绿的核心里，她似乎看到了一片冰冷、死寂的星空，以及星空深处某个难以想象的巨大阴影。
“脑波模式同步率持续攀升！80%…85%…90%！天啊，她正在接收海量信息流！”
“样本7b活性达到临界点！能量读数不稳定！警告！隔离场应力指数上升！”
刺耳的警报声在球形空间内响起。
“稳住！继续记录！”埃利斯吼道，他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恐惧，但更多的却是接近真理边缘的狂喜。
陆青璃感觉自己正在被撕裂、被溶解。她的自我意识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那来自“基石”的庞大、古老、冰冷的意志彻底淹没。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彻底失去“我”这个概念时，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穿透了所有的噪音和混乱，直接在她意识深处响起——
那不是语言，也不是她之前接收到的那些破碎概念。那是一个更加凝练、更加……“私人”的信息包。
一幅模糊的画面：一个昏暗的书房，外祖父索恩教授伏案的背影，他的手中拿着一块小小的、泛着微光的黑色石头碎片（是另一块“基石”碎片？）。外祖父的背影显得异常疲惫和……绝望。
紧接着，是一段强烈的情感冲击：深深的忧虑、无法挽回的悔恨、还有一种决绝的……告别之意。
最后，是一个清晰的、指向性的意念，如同黑暗中唯一的路标：
【……阻止……它们……找到……钥匙……毁掉……】
这信息一闪而过，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陆青璃被恐惧和混乱充斥的脑海！
外祖父！这是外祖父留下的信息？！是通过“基石”传递的？还是……她与“基石”深度连接后，从某个信息层面读取到的、外祖父残留的意念？
“它们”是谁？“钥匙”是什么？毁掉什么？
无数的疑问瞬间涌现，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微弱却真实的力量。那不是她自身的力量，而是外祖父那份绝望中的警示和嘱托，像一颗火种，在她即将冻结的灵魂中点燃了一丝微光。
就在这时——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隔离平台传来！强化玻璃上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平台上的“基石”剧烈地膨胀、扭曲，表面的虹彩变成了刺目的惨白，那暗绿的核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
“隔离场即将失效！紧急撤离！重复！紧急撤离！”警报声变得凄厉。
强大的能量乱流席卷了整个空间，灯光疯狂闪烁，仪器冒出火花。
“注射强效镇静剂！立刻带她离开！”少校冷静但急促的声音取代了埃利斯的狂呼。
陆青璃感到颈后一痛，强烈的困意袭来。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最后看到的，是那裂纹密布的强化玻璃后，一只巨大、冰冷、充满无尽恶意的幽绿色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
然后，黑暗吞噬了一切。
再次醒来，陆青璃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这里比之前的囚室稍大，有独立的简易卫生设施，甚至有一张小小的书桌和一把椅子。墙壁是柔和的米白色，灯光也是温暖的色调。但这一切舒适的假象，都无法掩盖一个事实：这里的门更厚，监控摄像头更多，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重的消毒水味，以及……一种更深层的、被隔绝的寂静。
她身上的病号服换成了更柔软的棉质衣物，手腕上的监测器依旧还在，但之前测试时连接的电极痕迹消失了。
她挣扎着坐起身，身体依旧虚弱，但那种灵魂被彻底抽离的感觉减轻了一些。外祖父那道如同幻觉般的信息，像一块礁石，在她混乱的记忆海洋中屹立不倒。
【阻止……它们……找到……钥匙……毁掉……】
“它们”……指的是埃利斯和少校他们吗？还是“基石”背后的存在？“钥匙”又是什么？是某种能完全控制或激活“基石”的东西？毁掉钥匙，就能阻止这一切？
她靠在床头，努力回忆昏迷前的每一个细节。那只幽绿色的眼睛……是真实的，还是极度恐惧下的幻觉？隔离场几乎失效，“基石”似乎处于暴走的边缘……后来怎么样了？
几天后，埃利斯和少校一同前来。两人的神色都异常凝重。埃利斯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眼里的狂热被一种后怕和更深的焦虑取代。少校则依旧是那副冷硬的扑克脸，但陆青璃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深处的一丝疑虑。
“陆博士，感觉如何？”少校例行公事地问。
陆青璃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埃利斯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上次的近距离接触……非常危险。我们低估了‘样本7b’在深度共鸣状态下的不稳定性和……侵略性。也高估了现有防护措施的可靠性。”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但是，我们也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数据。尤其是在最后关头，我们检测到一股异常清晰的、结构化的信息流从‘样本7b’发出，直接指向你。你能……回忆起什么吗？”
陆青璃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们检测到了？检测到了外祖父的那段信息？还是只检测到了信息流，无法解读内容？
她垂下眼睑，掩饰住内心的波动。不能告诉他们。这是她唯一的，或许是虚幻的希望。
“我……只记得很多噪音……混乱……还有……恐惧。”她低声说，声音沙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埃利斯仔细审视着她的表情，似乎想找出破绽。陆青璃尽力维持着麻木和虚弱的状态。
半晌，埃利斯似乎暂时接受了这个说法，叹了口气：“我们需要重新评估安全协议。在找到更稳定的交互方法之前，不会再进行那种近距离的接触测试了。”
少校接过话，语气严肃：“陆博士，上次事件表明，你与‘样本7b’的连接，既蕴含着巨大的价值，也存在着极高的风险，甚至可能引发我们无法控制的后果。为了你自身的安全，以及……更广泛的安全考虑，你需要更积极的配合。”
更广泛的安全考虑？陆青璃在心里冷笑。是担心玩火自焚，把整个设施甚至更糟的东西放出来吧。
“配合？”她抬起眼，第一次主动反问，“怎么配合？”
埃利斯和少校交换了一个眼神。
埃利斯说：“我们需要你尝试……控制它。”
“控制？”陆青璃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的。”少校肯定道，“基于现有数据，你的意识确实能对‘样本7b’产生影响。我们需要你学会主动地、有意识地运用这种影响。不是被动地承受它的信号，而是尝试去……引导它，安抚它，或者至少，在它出现不稳定迹象时，能够施加一定的抑制。”
这个要求荒谬得让陆青璃想笑。他们把她变成了一个怪物连接的枢纽，现在却要求她学会驯服那个怪物？
“我做不到。”她直接拒绝。
“你必须尝试。”少校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是你目前唯一能为自己争取到……相对正常生存环境的方式。也是减少类似上次那种极端风险的必要途径。”
相对正常的生存环境？减少风险？陆青璃明白了。这是胡萝卜加大棒。给她这个稍好的牢房，换取她更主动地配合他们那危险的实验。如果他们觉得她失去了价值，或者变得过于危险，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更残酷的测试？还是……“处理”掉？
她沉默了。外祖父的信息让她有了一个模糊的目标，但如何实现？她需要力量，需要信息，需要机会。而在这个铜墙铁壁的设施里，她唯一能接触到的“资源”，就是埃利斯的研究和少校的控制体系。或许……暂时的、有限的“合作”，是获取这些的唯一途径？至少，假装合作，可以让她有机会了解更多关于“钥匙”的信息，了解这个设施的布局，了解……外祖父信息的真意。
这是一个与魔鬼的交易，但她似乎别无选择。
“……我需要时间恢复。”她最终低声说，没有答应，也没有再明确拒绝。
埃利斯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当然！我们会提供最好的支持。你需要什么，可以随时通过房间内的通话器提出。”
少校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两人离开后，房间里恢复了死寂。陆青璃走到那扇厚厚的门前，伸手触摸着冰冷的金属。门外，是未知的迷宫和严密的看守。门内，是她和脑海中那持续不断的、来自深渊的敲击声。
咚……咚……
这一次，敲击声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不同。不再仅仅是规律的噪音，而是隐隐带着某种……等待的意味。
它也在等待她的“选择”吗？
陆青璃闭上眼，外祖父那绝望而决绝的侧影再次浮现。
【阻止……它们……找到……钥匙……毁掉……】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求生的本能和外祖父的遗志，像两根细线，勉强维系着她即将崩溃的意志。
她得活下去。至少，在找到“钥匙”并毁掉它之前，她必须活下去。
这场在深渊边缘的致命舞蹈，才刚刚开始。而她，这个被强行推上舞台的舞者，必须学会在疯狂与理智的钢丝上，跳出自己的求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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