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的天窗透进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将陈默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斑驳的墙面上。他坐在桌前,右手捏着一片干硬的面包,机械地咀嚼着。面包屑掉在桌面上,形成一小堆细碎的颗粒。窗外,城市的喧嚣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远处偶尔传来的汽车喇叭声和楼下邻居家电视的模糊声响。
左肩断口处的敷料已经更换过了。老徐派来的护士每周会来一次,检查伤口愈合情况,采集血液和组织样本。今天下午刚来过,动作麻利而沉默,眼神始终避开他的脸,仿佛他是什么不该直视的禁忌之物。临走时,她留下了一盒新的止痛药和一句简短的“指标正常”。
正常。
这个词像一把钝刀,在陈默心上缓慢地切割。血液指标正常。组织活检正常。神经反射正常。一切都在医学定义的“正常”范围内。但那种挥之不不去的感觉——左肩深处偶尔传来的细微麻痒,那股若有若无、仿佛从骨髓深处渗出的甜腻气息——它们真实存在,却又无处可寻。
陈默放下吃了一半的面包,伸手拿起桌上的水杯。水已经凉了,带着一丝金属管道的腥味。他喝了一口,喉结上下滚动,冰凉的液体滑入食道,带来短暂的清醒。
窗外,暮色渐浓。路灯一盏盏亮起,在阁楼的天窗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陈默站起身,走到窗边,俯瞰这座逐渐被夜色笼罩的城市。霓虹灯开始闪烁,车流如同发光的河流,在高楼之间蜿蜒流淌。一切看起来那么鲜活,那么……正常。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掌心的纹路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一道细小的疤痕横贯生命线,那是很久以前一次抓捕行动留下的。那时候,他还只是个普通的刑警,面对的不过是人类的罪恶,而非那些超出认知的恐怖。
“滴答。”
一滴水珠落在他的手背上。陈默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天窗。外面没有下雨。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触到了冰凉的湿润。
眼泪?他居然还会流泪?
这个发现让他感到一丝荒谬。在那场血色春天里,他目睹了太多死亡,经历了太多恐怖,却从未流泪。而现在,在这安全的、普通的阁楼里,面对这座普通的城市夜景,他的身体却自作主张地背叛了他。
“滴答。”
又一滴。这次落在了桌面上,在那堆面包屑旁边形成一个小小的圆形水渍。
陈默抬起手,用力抹了把脸。他不需要这个。不需要软弱,不需要感伤。他只需要活着,保持警惕,等待……无论等待的是什么。
他转身走向床边,从枕头下摸出那个老徐给他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有一条未读短信。发件人是一串数字,没有备注。
“指标正常。继续观察。有异常立刻联系。”
陈默盯着这条简短的信息看了几秒,然后按下了删除键。他不需要提醒。每一天,每一刻,他都能感觉到那种“观察”——街角偶尔出现的陌生面孔,楼下那辆总是停在同一位置的黑色轿车,小区门口新装的监控摄像头。他们以为他不知道,其实他心知肚明。
他将手机放回枕头下,躺倒在床上。天花板上的裂缝在昏暗的光线中形成奇怪的图案,像一张扭曲的脸,又像一片蔓延的根系。陈默盯着它,直到眼睛发酸。
夜渐深。城市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偶尔驶过的车辆声和远处警笛的呜咽。陈默闭着眼睛,但睡意迟迟不来。左肩的断口处又开始隐隐作痛,不是伤口愈合的那种痛,而是更深层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骨头里蠕动的钝痛。
他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枕头有股淡淡的霉味,混合着洗衣粉的化学香气。这种平凡的气味本该让人安心,却只让他更加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即将坠入浅眠的边缘时,一阵异样的感觉突然袭来。
不是声音,不是气味,而是一种……存在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注视着他,靠近他,呼吸喷在他的后颈上。
陈默猛地睁开眼睛,全身肌肉绷紧。他没有立即转身,而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呼吸平稳,但右手已经悄悄摸向枕头下的手机。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路灯的微光透过天窗,在地板上投下一小片模糊的光斑。空气凝滞,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没有别人。
他慢慢转过身,扫视着房间的每个角落。衣柜的门关着,椅子空着,桌面上只有他吃剩的面包和那杯水。一切如常。
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
陈默坐起身,打开了床头的小灯。昏黄的灯光驱散了部分黑暗,但阴影依然在房间的角落里蛰伏。他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开始检查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衣柜——空的。床下——只有灰尘。门后——没有人。窗户——锁得好好的。
他站在房间中央,感到一丝荒谬。是幻觉吗?是创伤后的应激反应吗?还是……
他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那杯水上。水面平静如镜,映出天花板上扭曲的光影。但就在他注视的这几秒钟里,水面突然泛起了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涟漪。
没有风。窗户紧闭。他的手没有碰到桌子。
水为什么会动?
陈默屏住呼吸,慢慢靠近桌子。俯身看向那杯水。水面恢复了平静,但在灯光下,他似乎看到了一丝……颜色?不是透明的,而是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不可见的暗红。
他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水面时,突然停住了。
那是什么?
在水杯的底部,在聚拢的面包屑旁边,有一个小小的、黑色的东西。不是面包屑,不是灰尘,而是一个……颗粒?种子?它太小了,如果不是俯身仔细观察,根本不会注意到。
陈默的心跳加速。他环顾四周,找来一根牙签,小心翼翼地伸入水中,试图挑起那个黑色颗粒。但就在牙签即将触碰到它的瞬间,颗粒突然……溶解了。不是被戳碎,而是如同墨水般在水中晕开,将那一小片水域染成了极淡的暗红色,然后迅速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陈默盯着水面,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爬上来。他确定那不是幻觉。那个黑色颗粒确实存在过。而现在,它融入了水中。
他直起身,后退几步,远离那杯水。左肩的断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窗外,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房间陷入更深的黑暗。
陈默站在那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他知道自己应该打电话给老徐,报告这个异常。但某种直觉告诉他,这样做不会有任何帮助。那个黑色颗粒——无论它是什么——已经消失了。融入了水中。而他已经喝过那杯水。
他走回床边,坐下,双手微微发抖。这不是幻觉。不是创伤后应激障碍。有什么东西找到了他。穿过了那些监控,那些防护,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个房间。
他抬头看向天窗。夜空漆黑如墨,没有星星。远处,一道闪电无声地划过天际,照亮了乌云翻滚的天空。
暴风雨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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